年,江苏省赣榆县抗日山烈士陵园山下,一名背负行囊、远道而来的男子在途经此地时,驻足立正、右手*礼,庄严致敬,那张风尘仆仆的脸盘上刻满刚毅,深邃的双眼中注定写满故事……
他叫王继贵,一名抗战老兵,7年前和儿时的伙伴在王洪爽村一起参*,一起扛枪,一起在海滨区浴血沙场,与日*不死不休……
如今他们大多已化为冰冷的无言碑文,王继贵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刻印在上。他是活着的烈士,这是怎么回事?
年4月,安东卫保卫战,激战两夜一天,王继贵所在的人的二连活着回去不到30人;
年6月四平血战,王继贵人的连队活下来的只有4个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蓦然回首,长旌中,几人回……
陵园里是王继贵生死相依,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铁血丹心;5公里外的王洪爽村则是王继贵*牵梦绕的家乡,那里有他的新娘,青丝正绾。
思家心切的王继贵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了自家家门,屋子、院子还是旧日模样。
王继贵推门而入,正在补衣服的妻子猛一抬头,一阵哆嗦,针扎在了手上也没有感觉。
妻子冲上去抱住他,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烈士回来了。王继贵回来了的信息在王洪爽村炸开了锅,王继贵的本家亲戚、街坊邻居、村中长辈、幼时伙伴、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跑到他家,围了几十号人。
所有的人都在哭,有的扯着他的衣襟低声啜泣,打听自己亲人,边问边哭,有的和王继贵抱头痛哭,更多的是默默流泪。
“民*局已经颁发了你的烈士证书。”妻子喜极而涕,原来安东卫保卫战后,海滨区23团驰骋李庄,抢救伤员、清理战场。
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王继贵,将他列入失踪名单,战争年代联络不便,23团始终没有王继贵的消息。
两年后,王继贵被当作已“牺牲”的英勇烈士,名字刻到了抗日山烈士陵园。
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王继贵在家人陪同下,站在了抗日烈士纪念塔冢下,洒酒祭雄杰。
当他第一次在烈士纪念碑上看到自己名字那刻,王继贵泪流满面,他硬生生哭了一下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不是在为自己哭……”
陵园管理处人员闻讯而来,家中长辈也对王继贵说:“把名字从塔冢上移除,活人名字不能留上面,这是忌讳。”
王继贵拒绝了:“我本该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位。”
王继贵敢死而未死
王继贵(年-年),江苏赣榆人,年参加八路*。
年4月22日,欧洲战场苏联红*一路挺进,兵临柏林,希特勒濒临灭亡。
侵华日*为防止盟*扫平德国后,在中国来一次诺曼底登陆,于同年5月1日,集积*舰、飞机和3万余地面部队扫荡山东抗日根据地,力图一举打通海州和青岛公路,建立沿海防御体系。
5月2日,涛雒日*先头部队沿海青公路南进,攻占了原本八路*占据的安东卫,把日照、赣榆两县根据地与内地拦腰截断。
安东卫位于日照城南37公里处,“南控江淮、北接青齐”,近海环山,是海青公路沿线重镇、交通要塞、防守支点,也是根据地重要的产盐区域。
日*如同一颗楔子钉入山东沿海交通网络。5月6日,八路*急令滨海*区第23团消灭这股来犯日*。
此刻两*都欲抢占先机,日*以安东卫为中心,加紧修筑堡垒,安设据点,作长期固守的准备,而滨海*区第23团正在执行作战任务,无法抽身,派1营2连为先遣部队,骚扰、疲惫、延缓敌人,等待大部队回师。
王继贵当时是23团2连的一名班长。5月6日接到任务后,全连战士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急行*20公里,连夜赶到安东卫西南的李家庄子,李家庄是日*后退的必经之路。
7日凌晨2点,2连抵达指定位置后,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在安东卫西南李家庄子北面的竹园一带抢建工事,设下阻击线,另一部分则是王继贵他们的3个战斗小组,趁夜对安东卫日*实施夜袭。
夜战是八路*的强项,但王继贵叮嘱战士:“敌人在工事里面,大家千万不要硬攻,我们的目的是扰敌、疲敌,真正的战斗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就这样,王继贵和战士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得敌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一夜未眠。
黎明前夕,王继贵带领队伍撤回到李家庄,无一伤亡,就在饥肠辘辘的战士们端起碗,刚吃到一半时就听到哨兵的预警枪声。
日*憋屈了一夜,天一亮,立刻迫不及待纠集起队伍,利用晨雾掩护,气势汹汹向2连阵地杀奔过来。
王继贵和战士们抓起面团,一手面团一手枪,边啃边往阵地上跑。
凭借火力优势,日*对2连阵地进行火力压制,机枪压得八路*战士抬不起头,王继贵让大家保存不动,待敌人距离阵地约20米处时,一声令下,掷出密集手榴弹予以还击,随即火力全开,敌*被炸死打死40余人,溃不成*,狼狈逃窜。
李家庄战略意义重要,日*受挫后稍作喘息,立即发动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2连没有被动防守,王继贵多次和战士们实施反冲锋,敌*猝不及防,纷纷后退,可惜兵力有限,无法扩大战果。
战斗从天刚蒙蒙亮一直打到正午,弹药消耗巨大,在村口小桥又一次击退敌人进攻后,王继贵随排长到指挥部找指导员钟家全。
到了指挥部一看,里面还有不少战士,都在围着指导员要弹药。
指导员钟家全环顾四周,高声说:“同志们,我们现在四面都是敌人,但我们不是孤*。营里已经多次派人给我们送弹药,他们都牺牲在中途。”
战斗打到现在,大家粒米未沾,体力和精神都到达一个临界点。现场顿时陷入寂静,除了偶尔几声被炮火引燃的木材燃烧时响起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在想:没有弹药,这仗怎么打啊?
钟家全沉寂:“大部队正向这边合围,我们必须坚持到他们到达,为大部队争取时间,人在阵地在。”
话音刚落,一匹战马嘶鸣着穿过浓烟烈火冲进李家庄,一名战士滚下马鞍,手臂、胸前鲜血淋淋。
王继贵冲过去把人背回来,是团部通讯兵,他双手颤巍地指着马背上的发子弹,气喘吁吁地说:“团长……送来的!命令你们坚持到晚上9点,等兄弟部队……”话未说完就牺牲了。
王继贵虎目含泪,也在这时,敌人再次发动攻势,这一次他们倾巢出动,欲毕其功于一役。
“放弃阵地战,全部退进庄里”,钟家全下令死战,这意味着惨烈的巷战开始,敌我双方将一间屋子一个院子的争夺。
王继贵和战士们端起刺刀,同敌人短兵相接,从前院杀到后院,敌中有我,我中有里,往往敌我双方在庄子里只有一墙之隔。
王继贵灵机一动,给大家做了个推的手势,战士们心领神会,七名战士合力把墙推倒,隔墙的*子被砸得哇哇叫,没受伤的一时没回过神,被冲上去的战士逼进瓦房内。
此时双方早已打的弹尽粮绝,别说手雷,子弹都没了,王继贵和战士就把着火的木棍、柴火纷纷扔进屋内,一时浓烟滚滚。
呛得*子哇哇叫着往外冲,又被战士们打进屋去,利用浓烟掩护,王继贵和战友端着刺刀反冲进去,双方比拼冷兵器。
最终屋内的敌人,除几个机灵的,在屋角挖了个洞逃跑外,其余十多个全被消灭。
战斗一直持续到7日晚上9点,阻击任务完成,大部队完成合围,二连奉命撤出战斗。
此时2连的三个排名战士,活着的只剩下不到30人。
王继贵所在的二排掩护一排和三排撤退后,腿部负重伤的指导员钟家全带领王继贵和另外3名战士断后。
日*发现二连开始撤退,紧咬不放。在村口坟山,一颗子弹击中了王继贵的左肩,从锁骨位置穿出。
黑夜突然骤亮,像血一样红,山上、地上到处都是红的,天地一片死寂,有一只小鸟无声划过天空。这是倒下之前,王继贵看到的最后一幕。
王继贵倒下的地方,尸体堆积如山,既有*子也有他的战友。
最终,断后的4人全部殉国,指导员钟家全用仅有的4发驳壳枪子弹打倒2名敌人后,把最后1发留给了自己,自戕殉国!
8日清晨滨海*区收复安东卫。安东卫保卫战,两夜一天,2连面对7倍于己的敌人,7次反冲锋,3次白刃格斗,总共打退敌人16次进攻,击毙日*中队长中田俊郎和3个小队长。
不知过了多久,王继贵幽幽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他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左肩因枪伤无法用力,一动就痛,血顺着手臂下淌,无力垂着。
王继贵口干舌燥,蹒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蒙蒙亮时,终于摸到了一个小村庄。
他费力敲开一户人家之后,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王继贵的枪伤幸好是贯穿伤,否则子弹留在体内容易发炎,即便如此也是经历了多日高烧不退,*门关上晃了两圈,差点丢掉性命。
老乡找来一些草药,使用土法,王继贵就这样挺了过来,半年后伤愈。
伤愈后王继贵找到当地部队,然而清风依旧,故人不在,大部队换防,23团接到新的作战命令,已经开赴其他地方了。
此时解放战争进入如火如荼的高潮期,部队大量扩编,骨干老兵供不应求,这只部队领导对王继贵的经历惊叹不已,这样的老兵一个人可以带活一个班,邀请王继贵:“跟我们一起干一样的打*子。”
打*子不分队伍,王继贵一口答应,于是加入部队北上又去了漫天飞雪的东北,进入东北抗日联*,后改编为解放*第四野战*。
抗日战争胜利后,和平没有持续多久,解放战争爆发。年4月,王继贵跟随四野参加了最惨烈的“血战四平”。
四平位于松辽平原腹地,是整个东北的交通枢纽,所有铁路和公路在此交汇,也是产粮大户,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占据四平,能割裂南满和北满地区,进可攻退可守,北可以打通前往长春的交通线,南可以扼住沈阳的命脉,对东北国民*进行分割包围。
因而华北第四野战*对四平志在必得,他们的对手是驻守四平的是国*名将陈明仁,蒋介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四平。
陈明仁参加过中国远征*,血流成河的腾冲大战中,让远征*吃尽苦头的日*防御工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此陈明仁专门潜心研究。
陈明仁据守四平后,他参考腾冲要塞日*的火力部署,把四平建成要塞城市,每一条街、每一栋屋都构筑成坚固的立体防御工事,互相呼应,固若金汤。
解放*开端顺利,迅速清除了外围阵地冲入城内,以营为单位,分开进攻每条街区。
王继贵随队从天桥北侧向康德火磨方向进攻,国*在街道拐角地上撒了层*豆,战士冲锋时脚踩*豆纷纷摔倒,隐藏在红色高楼里的国*趁机扫射。
王继贵大喊:“卧倒。”往前方空旷之地一连掷出四五枚手榴弹,一串爆炸声后烟尘弥漫,人影难辨,王继贵趁机和战士们把受伤战友救下。
此处国*居高临下,控制四周,解放*要想拿下这条街区,必须打掉楼顶敌人。
用重机枪压制楼顶国*后,解放*两名爆破手隐蔽接近敌人,一名炸开楼下鹿砦、铁丝网等障碍物,一名爆破墙体。
猛烈的爆炸在楼体炸开了一个豁口,震得敌人发懵,王继贵趁机迅速冲入红楼。
缓过劲儿的敌人随即向楼下实施机枪交叉扫射,封锁解放*后续兵力进入红楼,同时对已冲进去的解放*前后夹击,攘外必先安内。
走廊上没有障碍物,国*两侧进攻,暴露在国*枪口下的战士一片一片地倒下。王继贵急中生智,用炸药将墙壁炸开,带领剩余的战士退入一个大房间里。
鱼死网破,王继贵和战士又用剩下的炸药在楼房另外一侧炸出洞口,国*来不及同时封锁两个漏洞,外面的兄弟部队战士蜂拥地冲进,占领了大楼下部。
国*利用高度优势,密集的从楼上往下扔集束手榴弹,爆炸声不断,解放*倒下一拨又一拨,王继贵和战友几乎是踩着尸体往上冲。
一颗炸弹在王继贵身边爆炸,他眼前发黑昏了过去,醒来时额头缠满绷带。
这一战,大楼最终被攻克,而王继贵所在的多人的连队只剩下三个人,可谓惨烈异常。
王继贵伤愈归队,之后又跟随部队转战大江南北,先后参加了解放华中南战役、辽沈战役。
年,征战四方的王继贵在战斗中左肩再次负伤,伤愈后身体机能不能继续参战,带着一身伤痕,王继贵复员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江苏省赣榆县原夹山乡王洪爽村。
于是出现本文开头场景,王继贵拒绝了组织上给他安排工作的好意,他说他要留在这里陪伴战友。
这之后,王继贵一直务农,生活在王洪爽村,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
年8月,王继贵老人作为4名江苏省抗战老战士代表,受邀赴京参加了全国抗战胜利50周年纪念活动。
王继贵每年都会上抗日山去“看望”牺牲的战友,和他们喝酒、唠嗑,王继贵在86岁逝世后,葬入江苏省赣榆县抗日山烈士陵园,重新回到自己的战友身边。
年春,八路*师进入江苏省赣榆县滨海区,与当地日*浴血奋战,建立抗日根据地。
为缅怀阵亡将士,罗荣桓下令移土百万斤土方建塔冢,八路*战士手抬肩扛,平地而起积土成山,山顶建塔。
于年7月7日落成,塔面上书“抗日烈士纪念塔”7个雄浑的大字。
此后,滨海区的抗日阵亡将士,上至师参谋长下至普通战士,无数忠骨陆续被安葬在这里,山名也改为抗日山,这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座以“抗日”命名的山。
活烈士王继贵
陵园墓区中有座烈士墓,安葬着余位烈士的忠骨,塔碑上铭刻着位烈士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