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枫林血染*穿肠(1)
原创插画,未经作者授权允许不得使用崔绍和小柔还在举棋不定,忽邪必能和白须老者的对阵已经到了立决胜负的时刻。白须老者的地面部队占尽优势,除了半月形的主阵外,又在外围布起了四个互成犄角之势的小阵,神兽幻影虽然数量众多,却被这几个变幻无方的阵型推挤到一处,可运动和攻击的空间越来越小。地面形势虽然不妙,好在一群火鸦在空中支援颇为得力,每次看到形势危急,便一窝蜂地飞到棋子阵的上方骚扰。双方各擅胜场,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白须老者捋须而笑,将棋盘一推,长身而起,拱手道:“法师道术精妙,老朽佩服。”忽邪必能见好就收,双手轻挥,收了火鸦和五色旗,笑道:“献丑、献丑,竭尽所能,仅能自保,多谢仙长手下留情。”
此时身后的石门发出“轧轧”声响,被人缓缓推开。门开到一半,一条大汉从门中跑出,张开双手抱住忽邪必能,兴奋道:“大巫师,你真的来找我啦!”
忽邪必能借着灯光一看,抱着自己的正是刘渊的内侄呼延攸。闻着他满身酒气,又喜又气道:“呼延将*,你好不懂事!身负使命来到邺城,为什么不去拜见侯爷?是不是路上贪杯误事,惹这位老仙长生气了?”
只听门内有人大笑而出:“法师错怪他了,呼延攸将*路上被衍道宗妖人追杀,正巧被我遇到。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为了安全起见,便请呼延将*来到这铜雀台大醉了三天三夜。”
崔绍和小柔听这人声音无比熟悉,抬头观瞧。只见来者儒生打扮,手拿一只酒壶,宽袍长袖、落拓不羁,正是徐庶徐元直。二人惊喜异常,双双奔上前跪倒磕头。徐庶伸手将二人搀起,满意地点头道:“绍儿、小柔,你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白须老者负手而立,笑容满面地看着众人,徐庶拉着崔绍和小柔走过来,给二人介绍道:“孩子们,这位仙长就是白羽卫卫主,汉丞相诸葛亮的幼子诸葛怀先生,道号‘天机老人’。还不快快见礼!”
诸葛亮大名震动寰宇,崔绍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天机老人诸葛怀,奉诸葛亮遗命执掌白羽卫,恰是博陵崔氏一门的大恩人。当即拉着小柔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博陵崔氏后人崔绍,代我父族三代,叩谢先生的照护大恩。”
诸葛怀将二人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欣然道:“崔氏有如此的英雄儿郎,不枉我父亲和崔钧伯父的殷殷期望,真是神州社稷之福。”
忽邪必能也上前重新见礼,徐庶和诸葛怀听闻忽邪必能是五部匈奴族的大巫师,心仪相惜。众人重新行礼寒暄后,在徐庶的引导下,打开了封锁地宫大门的“北冥玄冰阵”,接引刘渊父子进入地宫大厅。徐庶在众人中辈分最大,以主人身份推让刘渊坐了上首,诸葛怀、忽邪必能、刘聪、呼延攸分别落座,崔绍、小柔以弟子身份坐在末席。
地宫的大厅颇为宽敞,桌椅都是*铜铸就,有数十个真人大小的铜翁仲正在端酒摆菜,看穿着打扮均是内庭仆从模样。刘渊看得稀奇,忍不住问道:“二位先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徐庶给大家敬酒道:“这里是铜雀台的地宫,当年我做曹操的谋士时,亲自督建了整个工程,曹孟德曾经动过在这里建立衣冠疑冢的念头,因此设置铜人翁仲以为侍奉。后来他去世后葬于高陵,这里也就无人问津,等司马炎代魏称帝后,铜雀台成为旧皇行宫,渐渐淡出了皇家视线,我见此处风水不错,蒙师尊传授仙法后,将这地宫变成了一处神仙洞府。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尽情开怀畅饮,这些好酒好肉,都是天机道长用武侯妙术搬运而来,货真价实、货真价实。”
崔绍吃了一块肉,赞不绝口:“好香的红烧肉!不知道天机仙长用了什么妙法,竟然能驱动铜人为我们做饭、斟酒?”
天机老人诸葛怀指了指桌上的棋子,道:“我生性好弈道,父亲在世时,曾手把手为我开蒙。后来他忙于北伐大业,许我遍览他的藏书,还将他手抄的一本棋谱传给了我。先父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棋谱中加以秘术阵法,不但能够隔空搬运,还可以驱动仙灵做些小事。这些铜人,本来是曹操曹孟德当年铸造,想在百年之后来服侍他自己的,没想到今日倒成了我们的仆从。”
崔绍话里有话,其实萦绕在他心头的,始终是那个面相酷似师父赵燕南的铜翁仲的来历。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道:“仙长,刚才和你对弈的那个铜人,也是原来就摆放在这铜雀台地宫中的吗?”
诸葛怀喟然道:“曹操当年号称麾下武将如云、谋臣如雨,却有三大憾事。一是诓哄来了大谋士徐元直,进了许昌城却一言不发;二是土城招降了‘降汉不降曹’的关云长,后来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古城重投了刘玄德;三是长坂坡折了背剑官夏侯恩,丢失了青釭剑,千*万马围困让赵子龙杀了个七进七出。因此在这地宫中将他生前得不到的大将,制成铜翁仲,准备死后能陪伴左右。子龙将*是我伯父,本来我是万万不敢用法术驱使。不过徐庶伯父前些时日从洛阳来邺城时,带来了子龙伯父之子,白羽卫最后一任卫主赵广赵二哥的骨殖,我与二哥相交多年,不忍看他*飞魄散,便施法将他最后的灵息从骨殖中提取出来,安放在这尊铜翁仲中……”
诸葛怀话还没说完,崔绍“咕咚”一声从座位上跌翻在地,牙关咬破舌尖,人已经晕了过去。众人围拢过来,徐庶取出银针刺穴,运功在他胸腹间按摩片刻,崔绍喷出一口鲜血,喉头痉挛数次,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紧紧握住徐庶的双手,哀求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定阳师父肯定不会死的,他武功高强,肯定为了保护天书躲起来,所以我们找不到,师父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徐庶眼中含泪,将崔绍搂在怀中,疼惜道:“燕南为了保护天书,以一敌八,大战衍道宗长老,虽然杀伤数人,最终寡不敌众被敌人擒获,所有白羽卫暗卫全部战死。他坚决不肯吐露天书和传国玉玺的下落,被孙秀折磨致死,不负蜀汉五虎上将赵氏一门的全忠全节。我去晚了一步,只抢到了他的遗体,天书和传国玉玺都落入了衍道宗手中。我本想潜入洛阳与一苇大师汇合,想办法夺回天书,却听闻白马寺已被衍道宗击破,一苇大师败于衍道宗宗主之手,已经不知去向。我的功夫和法术尚不及大师,必须留下有用之身给师尊报信。这才含恨带着燕南的骨殖,来邺城投奔诸葛贤侄。”
诸葛怀捋着胡须,接着讲述:“当初我本来在襄阳隐居,暗中调动白羽卫守护崔氏一门。十二年前,衍道宗宗主出尘子找上门来,扮作江湖术士向我挑战,我连战连败,要不是凭着奇门遁甲阵法,险些送了性命。他在我身上种下了能够追踪灵息的魔晶,逼得我不敢随便使用法术,潜逃到这铜雀台地宫一待就是十多年。三年前,徐伯父重游地宫偶然巧遇,才帮我将这如同附骨之蛆的魔晶石逐渐拔除。我深知赵燕南将*的脾气,知道我的消息,一定会前来寻我,若暴露了行藏,让出尘子探知我们白羽卫的使命,那我是百死莫赎。因此,我才与徐伯父商定利用青丘秘法和地宫屏障暂时隐瞒灵息,等我将魔种彻底清除干净,再赶往定阳观与赵将*汇合。没想到,唉,时不我与,终成遗憾。”
崔绍爬起身来,跪伏在赵燕南样貌的铜翁仲身前,磕头发誓道:“师父,我爹爹已经被出尘子那个老贼害死了,如今您也驾鹤西游,撇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今日徒儿在这铜雀台下起誓,不为父亲和您报这血海深仇,就让我粉身碎骨、*飞魄散,永不超生再世为人!”
大家扶起崔绍劝慰,不胜唏嘘。呼延攸插了进来,对刘渊和众人道:“这些邪教妖人忒也可恨!侄儿也好险见不到您了。”
刘渊正色道:“我正要问你,从离石来邺城不过也就是七八天时日,为何你会跑到这地宫之中,还喝得烂醉不醒,害我们大家为你担心。”
呼延攸惭愧道:“我奉了老贤王的将令,只想快点赶到邺城来见姑丈。为了抄近路,从涉县出太行滏口陉直下邯郸。等到了邯郸城,我算算时间很充裕,赶路也疲累了,便想在邯郸城休息一天。”
刘渊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在邯郸喝酒误事了?”
呼延攸低头嗫嚅道:“姑丈料事如神,我在邯郸的飞凤楼吃酒,遇上了一桩不平事。有几个地痞无赖当众羞辱一名歌妓,侄儿趁着酒兴出手打抱不平,没想到堕入邪教妖人的诡计陷阱之中。那名歌妓是妖人假扮,获救后装作感恩戴德,将我诳到她的住处,然后给我酒中下药,就这样……侄儿被他们擒住了。”
刘渊勃然大怒,指着呼延攸怒道:“平日里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总是给你留几分颜面,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成器。说,你此次前来,是带的手书还是口信?”
呼延攸急道:“没有手书,是口信,侄儿就算再混蛋,也绝不会向邪教妖人泄露半分机密。”
见刘渊气得脸红脖子粗,徐庶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好了呼延将*,还是让老夫来说后来的经历吧。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呼延将*,衍道宗群贼其实早就盯上了侯爷,在离石王庭埋下了暗桩。呼延将*奉命赶往邺城的事情泄了密,对手一路跟踪,在邯郸擒获了他。呼延将*将门之后,性情刚烈,坚决不肯透露半分消息,衍道宗教徒无法,准备将他押到洛阳,交给出尘子处置。说来也巧,呼延将*被押到洛阳城外时遇到了我,我发现他身上不知为何,竟然携有天机老友绘制的护身仙符,我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便出手杀死了衍道宗邪徒,用符纸仙鹤将呼延将*带到了邺城,后面的事情,还是听天机老友来解释吧。”
诸葛怀接着说道:“这就是天缘巧合,多年前我四方游历,曾经收过一个徒儿。此子也是崔氏子孙,聪慧异常,我原来以为他是父亲生前托付要保护之人,后来才弄清楚他出身清河崔氏。虽然与崔少侠同宗,但并非博陵崔氏后人。”崔绍听到这里,好奇问道:“诸葛先生,不知道这位兄长高姓大名?”
诸葛怀答道:“他应该比你大两岁,姓崔名说,是曹魏名臣崔林之后。我与他一见投缘,便装扮成教书先生陪伴了五年,将奇门遁甲、行符御灵的一些本事传给了他,也传他经史子集和兵家战法。后来我暴露了行藏,被出尘子追杀,就和这位徒弟断了联系。不知怎的,呼延将*身上竟然带着他绘制的护身符咒。后来我才搞清楚,他化名山峤,在晋阳一带游历。曾拜在上*大儒崔游门下读书。”
刘渊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么说,我与这位小友还是师出同门。崔游老师经常到离石讲学,都是由我夫人呼延氏和大舅哥供奉,这位山峤小先生一定是随侍崔老师,与攸儿相识的。”呼延攸连连点头,道:“没错,山峤兄弟学识广博、平易近人,我和他很谈得来,经常同榻而眠。这次我奉命来邺城,走之前找他喝酒,他在席前卜了一卦,说我此行不顺,便在我贴身内衣上画了一道符,说能保我逢凶化吉。大家说说看,灵是不灵!”
崔绍听到这里,对这位同宗兄长心仪不已,对诸葛怀说:“仙长,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这位崔说大哥认识。”
呼延攸来了精神:“好啊崔兄弟,那你随我去离石吧。不但能见到山峤兄弟,我还有很多好朋友介绍给你,我们喝酒、吃肉、跳舞、认识漂亮姑娘。”
刘聪在一旁大声咳嗽,急得向呼延攸连使眼色,呼延攸这才看到崔绍身边的小柔已经气红了脸,尴尬不已。刘渊连忙接过话头,道:“整天就知道声色犬马,没出息!我来问你,老贤王带来什么口信?”
呼延攸被姑丈一顿数落,面现羞赧之色,垂首道:“上个月老贤王与我爹在九凤山白马洞设宴,请来各部族长密会,我率本部儿郎扈从。老贤王对族长们说:‘我们五部族的大单于与汉朝皇帝约为兄弟,甘苦与共多年了。汉献帝禅位以来,魏、晋继而兴起,面子上我们的大单于还是朝廷公侯、部族统领,但这不过是个虚号,一尺土地的基业都没有,这样的公侯和贩夫走卒又有什么两样?左贤王刘渊的姿貌、风仪和才能超人绝世,倘若不是长生天要光大我们匈奴帝国的事业,怎么会降生这样的伟男子?’我父亲跟着说:‘现在司马氏亲骨肉间相互残杀,天下一片动荡,我们建立国家、复兴祖业的时机到了。应该推举我妹夫刘渊为大单于,在离石建立王庭,竖起金帐和大纛,各部族一起响应,打回草原去,重现冒顿单于当年的雄风!’各部族首领听得热血沸腾,当即歃血为盟,推举姑丈您为大单于。老贤王打听到您即将离开洛阳前往邺城,便命我为使前来传信,想请您尽快赶回离石主持大局。”
刘聪一听大喜,立刻单膝下跪,双手交叉在胸前向刘渊行礼道:“儿臣恭祝父帅接掌大单于尊位,在此对天盟誓,此生追随大单于恢复草原帝国大业,雄踞北国,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忽邪必能和呼延攸也跟着跪倒行礼。
崔绍没想到呼延攸传来的竟然是草原部族请求刘渊造反的口信,他到底是晋朝子民,虽然并不排斥外族,但想到国家即将分裂,兵灾一起天下大乱,出尘子少不得又要借机祸乱神州。起身想说些什么,又感念刘渊的相救之恩,犹豫再三还是颓然坐下,闷头喝酒吃肉。
刘渊站起身来,背转身子避开刘聪等人的叩拜,看着地宫的墙壁默然不语。忽邪必能见状明白了几分,做了个手势命众人起身,试探道:“大单于,是不是您觉得时机不好,还要从长计议?”
刘渊背向众人并不转身,伸手抚摸着身旁的一个铜翁仲,沉思道:“我问你们,天地初开,山川河岳为天地正气所造。如果这时候让你们选择,是做一个低矮的土丘,还是想成为挺立于天地间的高山峻岭呢?”
刘聪和呼延攸等人面面相觑,都没弄懂刘渊此话的含义。刘渊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道:“为什么要做这个大单于?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们跑回草原大漠去?你们谁能回答我?”
呼延攸梗着脖子道:“我们当年是为了帮助朝廷,从草原来到中原的,现在他们把国家搞得乱七八糟,对我们族人又视若猪狗,还服侍他们做甚?回大漠去,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过舒心快乐的日子,不是大家想要的么?”
刘渊目光转向儿子刘聪,刘聪迟疑道:“父帅,表哥说得不无道理。皇帝不信任您,那些奸臣除了拉拢、利用我们五部,绝不可能授您权柄。与其寄人篱下、受嗟来之食,还不如砸碎枷锁,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得痛快。”
刘渊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走到崔绍身前,拉住他的手,诚恳道:“崔少侠,刚才在铜雀台上,你劝我要学蜀相诸葛亮,以曹操为戒,说得真好!我的心意,你可了解?”
崔绍坦然道:“侯爷雄心壮志、天纵英才,应该以天下百姓安危为己任。‘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刘渊听到这里,接口道:“‘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崔兄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舍尔其何?”说完端起酒壶给崔绍斟满酒,和他连尽三杯,将酒杯掷地而碎,两人一起仰天大笑。
小柔听不懂二人的对话,见徐庶在一旁捻须而笑,悄声问:“师父,他们俩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这么高兴?”
徐庶面露欣慰的笑容,为她讲解道:“这是《淮南子·原道训》中的话,意思是想执掌天下的王者,不靠兵甲霸权,而选收民心之王道,此为上上之善也。你师兄说对了刘将*的心事,这叫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求得诸葛孔明,就有过鱼水相合之论。”说到这里,徐庶想起自己当年走马荐诸葛的往事,不由也是一阵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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