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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宋熙宁八年农历腊月初八(年1月16日),寒夜,月如钩。

邕州城外,东逝的郁江泛着绿光,江上渔火点点。

邕州城头,知州苏缄身披长袍,腰佩长剑,静伫南眺,眉头紧锁——仿佛此时的郁江南岸不是千里沃野,而是黑压压的大越国(交趾)军队。

据前方探哨来报,大越国主帅李常杰有率领四五万水军由钦、廉北进,与副主帅宗亶所部五六万陆军,共10万人形成合围邕州城之势。

短短五日内,钦、廉二州接连失陷,让广南西路东南防线只剩下邕州一座孤城。雪上加霜的是,眼下邕州守城州兵不过人。

苏缄早就看出交趾人得寸进尺的狼子野心,曾向桂州和朝廷发出求援书信,但都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苏知州,看来邕州城在劫难逃了。”说话的人叫唐子正,是邕州的通判,也是苏缄的副手。

苏缄头也不回,挥拳重重砸在城墙上:“只要我还在,邕州城就在!”

唐子正一声叹息,沉吟道——“夜半孤城百尺台,乱虫声里一樽开。忧边日绕南云下,恋阙心随北斗回。”这首题为《邕州》的诗,是前邕州知州陶弼所作,表达了对解决邕州防务问题的焦虑心情,没想到一语成谶。

“邕州城墙高二丈九尺,面厚二丈一尺,直城三里七,横城七里三,皆用坚砖砌成,固若金汤。相形之下,五座城门无疑是御敌的薄弱点,都部署最好的将士把守了吗?”苏缄一席话,将多愁善感的唐子正从梦呓中拽回。

“名守军将士分成五部把守五座城门,每座城门有将领及少数民族能人督战,守兵包括州兵和峒丁,皆配可射三百步、能洞重扎的‘神臂弓’……”唐子正回过神来,向上司详陈城防事宜。

苏缄点点头:“五座城门督战的将领都是谁?”

“镇江门守将李兆齐,东门守将王文烨,北门守将马力元,安塞门守将吕梁,皆是久经沙场、屡立战功之人。”

“嗯,仓西门呢?”

“仓西门守将叫侬朝忠。”

“侬朝忠?”苏缄顿住,脑里闪过另一个姓侬的名字——侬智高,不禁回想起20多年前在广州城下与侬智高军队厮杀的往事。

唐子正没听出苏缄话里有话,正色道:“侬朝忠是一匹野狼,尽管不是汉人,但担任城门卫士多年,作战履历丰富,敢打敢拼,是难得的将才!”

苏缄领教过侬智高军队的英勇,明白唐子正所言不虚,但他不敢确定这匹野狼是否已经被驯服。此时两人正好巡视到仓西门,决定进城门察看。

守城将士看见两位官长,纷纷起身唱喏。苏缄回礼后,单独叫侬朝忠上城头。

朦胧月色下,侬朝忠中等身材,矫健壮硕,一看就是舞枪使棒的高手,浑身散发一股逼人的气势。用这样的人守城,当然坚不可摧,不过如果他是敌人,那就麻烦了。

苏缄:“你今年多大了?”

侬朝忠:“四十出头。”

苏缄:“可有妻子?”

侬朝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省得打仗时瞻前顾后。”

苏缄:“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应该打过交道吧?”

侬朝忠:“年6月,我曾随‘仁惠皇帝’围攻广州,不知大人当时在哪里?”

苏缄心想此人真大胆,敢在大宋命官面前称侬智高为皇帝。不过他没有表露心迹,淡淡道:“我在广州城外跟你们交过手,不得不承认,侬智高的军队确实能打硬仗。”

侬朝忠不说话,眼里闪过一团火。当时侬智高围攻广州城五十七天,没有攻下,便撤回广西。

苏缄:“这20多年来,你一直潜伏在邕州城守军中?”

侬朝忠:“我就是个当兵的,15岁起便跟随‘仁惠皇帝’南征北战,除了上阵、守城我又能干什么?”

“侬智高败退邕州城时,为什么不跟着走?”

侬朝忠顿了顿:“仁惠皇帝确实厉害,但终究敌不过大宋王朝。再说这里是我的家乡,能跑到哪里去?”

苏缄:“侬朝忠,我把仓西门交给你,能放心吗?”

“苏大人,10万大越国军队来势汹汹,邕州城只有区区名守城将士,你还有更多的人选吗?”

苏缄的七寸被摁住,没有争辩的机会。

侬朝忠:“邕州城不仅是大宋的,也是广南西路的。邕州在,广源州在;邕州陷,广源州亡。交趾人多次侵犯我们的家园,仇人相见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苏缄一怔:“听说守护仓西门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能告诉我理由吗?”

“理由很简单,出了仓西门一直往西走,就能回到广源州。活着回不去,那就死后化成清风再回吧。”侬朝忠举头西望,语气平静。

“侬朝忠,我们之前的恩怨都是家里事,如今我们面临一个共同的敌人——大越国军队。”

侬朝忠:“大道理我不懂,只希望邕州不像钦、廉州二州那样轻易落在交趾人手里。”

苏缄:“只要我在,邕州城就在!”

侬朝忠目光如炬:“好,仓西门就交给我们吧!”

2

离开仓西门,苏缄和唐子正继续沿着城头巡视。

转到北门附近时,苏缄停下脚步,望着北极星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北边的军队何时抵达?”

唐子正苦笑:“大人说的可是桂州知州兼广南西路安抚使刘彝?以你和他的交情,邕州城陷落前援兵能抵达就不错了。”

年,“皇城使”苏缄奉命接替陶弼知邕州。当时邕州所属边关羁縻州峒经常遭交趾侵扰。苏缄到任后,深入沿边州峒体察民情,摸清边关情况,先后上书朝廷揭发桂州知州沈起、刘彝认为交趾力量弱小、不可能生事的错误估计,提出“交趾兴兵,欲犯省地”的奏章。宋神宗据奏调走了沈起,并责成刘彝巩固边防。可当时朝廷忙于抵御西夏和辽国,无力派重兵南下布防,便命令苏缄在邕州“按兵固守,毋得贪功轻敌”。

时隔几年,刘彝仍对苏缄以下犯上的奏章耿耿于怀,多次责备他,叫他不要胡说八道。

唐子正知道苏缄刚正不阿,说话不会绕弯子,趁机劝道:“苏知州,以后参奏上官的事少做。”

苏缄愤气愤难平:“上官策略不当,事关国家安危,同属朝廷命官,怎能听之任之?”

“参奏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讲究策略和方式,这样好办事些!”

“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可不是我苏某人擅长的!”苏缄哼了一声,快步朝前走。

唐子正看着上官的背影,摇摇头跟上。他早就听说苏缄在广南东路为官时,就有烧屋惊盗、单骑斩贼的经历,看来这耿直的个性恐怕难改了。

苏缄和唐子正的一番对话,被两个潜伏在北门附近的黑影听到了。

他们躲在暗处,其中一个人压低嗓音说:“梁五,你刚才听出来什么了吗?”

另一个人说:“邕州陷落?莫非将有战事?”

“我听小道消息说交趾人将进犯邕州,看来是真的。”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逃命呗!陈六,你说呢?”

陈六:“我们才到邕州城几天?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实在不甘心。”

梁五:“死到临头你还想浑水摸鱼?就算偷得黄金百两,到时交趾大军来了,有钱也没命花。”

陈六没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什么呐?”梁五说。

陈六:“我在想,假如邕州城守不住了,就算我们跑回宾州,躲得了吗?”

梁五:“你的意思是说,交趾人拿下邕州后,会继续北犯?”

陈六:“有这可能,交趾人连破钦州、廉州,如果又拿下邕州,估计不会收手。”

梁五笑:“没想到你这个梁上君子也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嘿嘿。”

“我是个贼不假,可也是大宋的贼。”陈六说。

梁五:“给一句痛快话,你打算怎么办?”

陈六:“我想了想,目前最安全的还是邕州城。”

梁五:“你疯了吗?交趾人很快就会兵临城下!”

陈六:“你刚才没听见苏缄的话吗?看样子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梁五:“他是兵,你是贼,你们活着的目的不一样!”

陈六:“你说得没错,可在外敌面前我跟他都是大宋子民。梁五,要不你先回宾州吧,‘五六’组合可不能全折在这里了。”

“怕死是孬种!”梁五嗤了一声,“交趾人真来了,我们就跟他们干,再趁乱搞一票大的,然后回宾州金盆洗手,安度晚年。”

陈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好了再说吧。”

梁五:“不用想了,你都不怕,我凭什么怕?”

陈六:“我们先潜回城里,看形势怎么走。”

两人说罢隐进暗夜中,不知所踪。

苏缄和唐子正来到邕州城东门附近时,朦胧月色下,邕州老城遗址黑魆魆的,好像一头沉睡的怪兽。

苏缄手指那片废墟,感叹:“唐通判,我们现在还有抵挡10万大越国军队的底气,得感谢一个人。”

“谁?”

“刘初。”

“前邕州知州刘初?”

“没错,是他给我们留下了这座坚固无比的城郭。”

唐子正默默点头。他来到邕州没多久,对这里的一切自然没有苏缄熟悉。

从现在的邕州城东门出发,走上数百步便是唐代延续下来的邕州城。古城城基为泥墙,简陋低狭,只有三座城门——来远门、大安门和朝天门。北宋皇佑五年(年),狄青南下平定侬智高后,由于内忧外患仍连绵不断,历任州官深感土城难以防守,宋仁宗嘉佑年间(—年)刘初任邕州太守时,便新建了一座邕州城。

“守城,齐心与坚城缺一不可。”苏缄说,“这么美丽、坚固的一座城,千万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人在城就在!”唐子正肃立,发下重誓。

3

北宋熙宁八年农历腊月初五(年1月13日),夜,廉州。

大越国军营里,烛光摇曳,李常杰、宗亶及属僚们正在商议进退事宜。

谋士阮大成:“大帅,我们连破钦、廉二州,战果颇丰,可以班师回朝了。假如挥师邕州,惹怒大宋,到时重兵南下,我们的好日子可就没了!”

武将李乾衡:“哼!我原本也以为宋廷很强大,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大越国陆军连破破邕州之太平、永平、迁隆、古万四寨,水师五日内连破钦、廉二州,当前将士斗志昂扬,应趁势踏平邕州,直掏柳州,威逼桂州!”

谋士黎可均:“我们之所以能迅速拿下钦、廉二州,乃是宋廷在南方兵力空虚之故,如继续北犯,必遭到顽抗。请大帅三思!”

副帅宗亶:“贪生怕死,偏安一隅,这就是你们书生的治国之道吧?我们只有不断地扩充实力,才有跟大宋分庭抗礼的可能!”

“分庭抗礼?好大的口气!”阮大成说,“宗副帅,你这是引火烧身!”

黎可均:“大宋好比一头大象,而大越不过是一只蚂蚁,盲目扩大战争只会给大越带来灾难!”

宗亶:“贪生怕死之徒,只会嚼舌根!大帅,阮大成、黎可均临阵怯懦,我建议军法处之!”

“李太尉!”阮大成说,“我们扩大战争,跟皇上禀报了吗?”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李常杰冷冷道,“别用皇上来压我!”

阮大成:“皇上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里有李太尉坐镇,莫非你们不服吗?”

李常杰瞟了宗亶一眼,似乎也不满他目无君上,道:“大家别吵了!先听听一个人的说法。徐进士,烦劳你说一下邕州的城防情报。”

廉州内奸徐百祥站起来,环视一圈,谄笑:“大帅,目前邕州城里只有名守城将士,大多是州兵,不足为惧。至于城中那几万市民,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倒是邕州知州,不是个好惹的人。”

李常杰:“哦?邕州知州是何人?有何本事?”

“他叫苏缄。”徐百祥说,“别看他是个儒生,却有过单骑追杀盗贼、一刀砍下头颅的经历。”

军官中有人嘀咕:“这有什么稀罕?我手里这把刀不知砍下多少颗头颅了。”

徐百祥回过头来,轻蔑道:“是吗?对了,20多年前,苏缄曾经跟侬智高有过交锋,让侬军饱受其苦。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侬智高吧?”

大越国人对侬智高当然不陌生,这位昔日的广源州头领曾经建立大历国、南天国,打败过交趾军队,与交趾人分庭抗礼。

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李常杰原本想让徐百祥指出邕州城防的不堪一击,无意中却助长了苏缄的士气,阴着脸道:“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之仗,只要我10万大越国军上下同心,邕州城志在必得!我在这里承诺,带着大家在邕州城里过春节!谁敢再阻挠我的战略部署,斩!”说着站起来,挥剑削掉桌上的红烛,军营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众人山呼:“踏平邕州城!踏平邕州城!”

根据部署,三日后,李常杰将带领水军离开廉州,从南面和东面进攻邕州城,宗亶率领的陆军则从西面和北面进攻邕州城。

4

10万大越国军队即将围攻邕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城。

那两天,邕城街头人们行色匆匆,不少人携着简易行李,涌向城门,准备外逃。

街道两旁的粉店平日里生意兴隆,顿时门可罗雀。当然也有例外的,镇江门附近的黄记饭店仍人头攒动。

黄记饭店长年客人络绎,因为店里的饭菜美味可口,本地特产米粉更是揽客的法宝。人们时常在那里一边吃粉一边谈天论地。

“听说大越国军队在钦、廉二州杀了五六万人,邕州城以守军抵抗10万人,血流成河恐怕在所难免了!”

“那可不一定,别看苏知州文官出身,捉贼平叛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据说还跟‘仁惠皇帝’侬智高干过仗咧!”

“那是以前!如今以人对阵10万人,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

“邕州是南疆重镇,桂州不会坐视不管的,朝廷肯定会派出援军,大越国再强也抵挡不住大宋的军队!”

“哼,神宗皇帝正在为西夏和辽国的事焦头烂额呢,哪有心思理会南方?否则钦、廉二州也不至于接连陷落。”

“既然如此,你还不快逃命?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磨嘴皮子?”

“我肯定是要走的,不然留在这里等死啊?吃完这碗粉我就撤!”

这时,有一个声音喊道:“大家先别吵,听我说两句。一旦邕州城陷落,天下之大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还不如跟守城将士共同御敌,等待朝廷救援!”说话的人叫黄天送,是黄记饭店的老板。

黄天送四十开外,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这么一个人却粗中有细,愣是将黄记饭店开成邕州城第一家。

人群中有人嚷道:“黄掌柜这么有钱尚且不怕死,我们这些穷鬼怕什么?交趾人来了,提锄拿斧跟他们干就是!”

“对!对!跟交趾人干!”众人挥拳吆喝。

黄天送看见这一幕,乐呵呵道:“好!今日早餐就当是我请在座的,大家吃好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欢呼。

站在柜台里算账的陆志定目睹了这一幕,暗自佩服黄天送的鼓动能力,心想此人不仅有商业头脑,还天生带着一股江湖豪气,有振臂一呼、英雄云集的魄力。

“陆举人,发什么呆呢?”黄天送离开人群返回柜台时,看见陆志定表情沉重,点醒了他。

“没……没什么。”陆志定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头继续打算盘。

5

年农历十一月初十,右江河谷寒风四起。横山寨百敢屯举人陆志定辞去村中学堂先生的身份,准备进京赶考。

他的赶考路线是乘船顺着右江到邕州,再取道宾州、柳州、桂州、全州,出广南西路后经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一路向北至东京。

作为百敢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举人,教书先生陆志定备受拥戴,吃喝不愁。他时年二十有六,尚未成家,只要安心苦读,金榜题名或非美梦。

可当陆志定把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先是一愣,接着是一顿呵斥,说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金榜题名固然好,但来自偏远瘴疠地的你拿什么和江南才俊比拼?”

母亲更是哭哭啼啼,老人家只想让儿子在村里安心当一名先生,娶妻生子,平安一世。

陆志定踌躇满志:“有宋以前,右江流域有多少人可以读书?别说进士及第了,中举也没几个吧?难得我通过了乡试,为何不敢参加会试、殿试?”

话说侬智高为求内附举兵反宋,虽以兵败身亡告终,但北宋朝廷此后在左、右江流域兴办学堂,允许当地民众参加科举考试。一些年轻人从书上看到外面的世界,不再甘心固守故园旧宅。

本来,陆志定的母亲已经替儿子敲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村中望族的千金,现在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好黯自垂泪。丈夫劝道:“让他去吧,撞到南墙了自然就灰溜溜回来了。”

那天陆志定乘舟东下时,父亲特别看了一眼黄历,上面写着——“晴,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看着儿子身影远去,老人家忧心忡忡。

船上的陆志定豪情万丈,沿途诗词歌赋张口就来,李太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更是吟咏数遍。

三天后,陆志定抵达邕州,离船上岸。

当时大越国军队有入侵广南西路的迹象,邕州知州苏缄下令加强城防,严查进城人员,以防交趾奸细混入城中。

在城门口,陆志定接受盘查时,一摸腰带才发现身份凭证和盘缠不知所踪,顿时汗如雨下。

守门卫士看见陆志定表情惊慌,说的又不是本地口音,认定他有作奸嫌疑,当即押回州牢,听候发落。

苏缄和唐子正等一干州官正为邕州城防的事焦头烂额,那阵子根本无暇顾及州牢里关着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

陆志定赶考心切,在牢里度日如年,大喊大叫有冤情,要面见知州大人。牢头是个粗人,觉得此人想当官想疯了,干脆充耳不闻。

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陆志定暗自叫苦。

这天晚上,苏缄抽身深入州牢提审奸细嫌疑,才听到陆志定大声喊冤。苏缄是进士出身,肚中墨水自然少不了,经过一番试探,认定陆志定确实是一个赶考举子,下令放人。此时陆志定已经在邕州州牢里耽搁了半个月。

走出监牢,苏缄一边表示歉意,一边拿出盘缠催陆志定北上赶考。可陆志定却不走了,理由是时间赶不及了。其实是他在听说大越国军队准备进攻钦、廉二州,觊觎邕州城后,想留下来御敌。

不管哪个朝代,大敌当前时总有像陆志定这样的热血分子——“苏大人,把我安排在州衙里当一名杂役吧,我好歹懂点笔墨,或许可以帮上忙!”

苏缄惜才,不想误陆志定的前程,同时也不想让他留在邕州冒险,骂道:“交趾人真来了,你一个文弱书生靠一张嘴退敌吗?”

陆志定据理力争,结果被苏缄轰出了州衙。

徘徊邕州城街头时,陆志定被眼前的繁华看傻了。虽然当时的邕州城不是广南西路的治所,但作为岭南重镇,城内店铺林立,行人摩肩,商贸繁盛。

陆志定在邕州城里吃吃喝喝过了一段时日,又是租房又是玩乐,很快便花光了苏缄送的盘缠。由于没有活计,填饱肚子成了问题。

邕州城不是百敢屯,读书人自然不罕见。有很多举子从左右江流域汇聚这里,租房闭门苦读,还有些人一边教书一边苦读。因此,邕州城私塾虽多,但不是每个举子都能找到教书先生的活计,何况陆志定的身份凭证已经丢失。

一天晚上,陆志定饿得眼冒金星,便厚着脸皮走进黄记饭店,想讨点剩饭剩菜。

当时伙计们已下班,只有老板黄天送还埋头在柜台前算账。看到陆志定怯生生进门,随手递过去一碗米粉:“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饿的。”

陆志定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罢一碗米粉,还巴匝着嘴。

“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四体不勤可不行。要吃饭,就得靠本事去挣饭钱。”黄天送瞟了他一眼,语气略带嘲讽。

陆志定没回话,捧起第二碗米粉碗,很快也吃光了。

“老板,我吃你两碗米粉,可不能白占这便宜,剩下的账我替你算,算是抵饭钱!”

黄天送瞟了他一眼:“你还会算术?”

“略懂。”陆志定说着拉过柜台上的算盘和账目,哗啦啦算起来。

黄天送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脸上神色诧异。

很快,陆志定便将当日的账目算清了,将账本递给黄天送,转身走出店门。

“喂,你叫什么名字?”黄天送叫住他。

“陆志定,右江河畔横山寨百敢屯人。”他头也不回。

“我看你懂算术,要不就留在店里帮忙吧,一日三餐少不了你!”

陆志定站住,回头嘿嘿一笑:“真的?空闲时我可否读书?”

“读书?”

陆志定:“实不相瞒,我是一名举人,本想进京赶考的,不料中途丢了身份凭证和盘缠,只好流落街头。明年春天的会试我是赶不上了,先养命再做打算吧。”

黄天送向来敬重读书人,笑道:“好啊,每天算完账还有时间你就读书!”

陆志定拱手道谢。黄天送摆手笑道:“其实我也是横山寨人。”

陆志定一怔,不管真假,看着他,笑了。

6

苏缄站在城头,看着慌作一团的市民,认为这中间一定有交趾奸细混进城里,散布消息,制造恐慌。

无知的市民一经煽动,人心惶惶,极不利于邕州城防。奈何奸细人少,且身怀武功,想要在邕州城几万人中揪出奸细,无异于大海捞针。这让苏缄头痛不已。

苏缄想过挨家挨户搜捕,但劳民伤财,且当前是练兵守城的关键时机,不宜花费过多精力锄奸。

这天傍晚,苏缄坐在州衙里为锄奸的事愁眉不展时,卫士来报说门外有两位僧人求见。

“僧人?莫非化缘都化到州衙来了吗?”苏缄嘀咕道。

“大人,他们不是来化缘的,说有要事相商。”

“哦?快请!”

话音刚落,一老一少两名僧人已经来到苏缄跟前。

老僧人双手合十:“苏大人,贫僧冒昧求见,多有打扰。”

苏缄:“高僧有何事,直说无妨。”

老僧:“贫僧乃天宁寺住持慧明,身边这位是蔽寺的武僧明道。交趾人未至,但邕州城已满城风雨,估计有奸细从中作祟,明道或可助苏大人锄奸。”

苏缄听了,喜道,“实不相瞒,苏某正为此事发愁呢,如有高僧相助,锄奸势在必得!”

慧明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天宁寺作为邕州城中寺院,大敌当前,当尽绵薄之力。”

锄奸行动,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苏缄赶紧叫来通判唐子正,与慧明、明道师徒俩一起部署行动。

很快,两个陌生的面孔进入了明道的眼帘。据侦查得知,这两人每天一大早就到黄记饭店吃粉,在角落里找一张桌子坐下,竖起耳朵聆听食客们的讲话。他们一坐就是半天,吃完粉接着喝茶,吃完午饭继续喝茶,晚饭后待到天黑才离去,形迹可疑。

黄记饭店里的食客鱼龙混杂,也是邕州城各路新闻的集散地,小到谁家的媳妇生孩子,大到大越国军逼近的消息,包罗万象。奸细们抓住食客普遍对大越国10万大军的恐惧心里,趁夜到街头张贴布告,渲染恐慌气氛。奸细们行踪诡秘,选在下半夜上街张贴布告。这是人一天中睡眠最深的时段,因此一直没被发觉。

明道潜回州衙,跟苏缄汇报了侦察见闻。

苏缄:“锄奸行动,事不宜迟。明道法师,需要衙门派兵协助吗?”

明道:“不必,虽说奸细都会拳脚,但应该不是绝顶高手。说实话,这种人的头脑比拳脚功夫厉害多了。”

苏缄表示赞同,嘱咐明道小心行事:“奸细能活捉最好,实在不行就地击杀。”

明道得令,飞身离去,并在一条背街的巷子里堵住了两个奸细的去路。

“原来是你们在搞鬼,乖乖跟我回去见苏大人?还是让我送你们回老家?”

两个奸细默不作声,彼此使了个眼神,抽出雪亮的尖刀扑向明道。

对方攻势凌厉,瞬间堵住了明道的去路。如果是常人,只能等死。

明道不愧是武僧,一躲一闪一腾一移,转眼化解了杀机。同时,使出眼花缭乱的拳脚,两个奸细渐渐不敌。

十几个回合过后,巷子里传来几声尖叫,两个奸细见无退路,举刀自杀了。

明道回头跟苏缄汇报情况时,苏缄赞扬他的忠勇,替邕州城几万军民感谢天宁寺大义相助。

明道不善言辞,双手合十道:“苏大人,我在追踪那两名奸细时,发现黄记饭店里有异常情况。”

“什么?黄记饭店里有异常情况?”苏缄听了,哆嗦了一下。

7

鼓声震天,宋朝骑兵如狂风骤雨冲杀过来,喊杀声四起。等到烟尘散尽,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阵地,战旗披靡,盔甲凌乱……

这是年2月,邕州城东北部20余里外的归仁铺,狄青率领10余万北宋军队和2万余侬智高军队展开激战。狄青依靠骑兵冲垮侬军的“标牌军”,追杀15里。侬智高的两个弟弟侬建忠、侬智忠、军师黄师宓等50多名得力干将及多名精兵战死,多人被俘。

侬智高吃了败仗,率残部退守邕州城。见大势已去,匆忙逃往特磨道。

撤离邕州城前,侬智高焚烧军营,将侬朝忠及99名将士叫到帐下:“邕州城是我称帝的地方,也是大南国的国都,这里绝不能没有我的人。此去特磨道我不是溃逃,而是搬援兵去了。不久的将来,当大军卷土重来,我希望你们能大开城门相迎!”

名将士听了,跪下高呼:“仁惠皇帝万岁!仁惠皇帝万岁!”

别小看这名精兵强将,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拥有几万人口的邕州城里,像一抓锋利的铁钉嵌入宋朝的肌体。如果人太多了,反而会引起宋廷的警觉,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等到狄青率领大军占据邕州城时,那名侬军“溃兵”早已像滴水融入大海。

谁知侬智高逃到大理没多久却不幸遇难了,可潜伏在邕州城里的名精兵强将却没有灰飞烟灭。只是他们渐渐地变了,变得跟邕州城的寻常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不时在黄记饭店里聚会,酒桌上聊起大南国兵强马壮的时光,纷纷感慨流水落花春去也。

每当听到广源州又遭到交趾人践踏的消息,他们恨不能马上回去保卫家园。但面对日愈强大的交趾人,他们感到力不从心。他们渐渐意识到,要保卫家乡还得依靠宋朝的力量。

命运真会开玩笑,当年他们求内附不得才跟随侬智高举兵反宋,如今却要依靠宋廷才能保卫家乡。可宋廷对交趾人太大意了,轻易让钦、廉二州失陷,眼前邕州也危在旦夕。

那名溃兵中,百夫长侬朝忠很快又步入军营,如今是邕州城仓西门的守将。黄天送则摇身成为黄记饭店的老板,一些人在黄记饭店当伙计,更多人则散落于城里各个角落,日常营生。

当10万大越国军队逼近邕州城的消息传来时,溃兵们又聚集在黄记饭店里。

“浑水摸鱼,这可是我们收复邕州城的大好时机!”

“就靠我们这位中年人?都不想活命了?”

“大不了投靠交趾人。”

……

最后,侬朝忠拍了拍桌子,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尽管多年过去,他的话依然最有分量:“当年我们饱受交趾蹂躏之苦才举兵反宋,交趾狼子野心,投靠他们无异于认贼作父。归仁铺激战时,我们的敌人确实是宋廷,可如今我们在邕州城里安居乐业,都是大宋子民了。至于广源州,邕州在,它就在;邕州陷,它就亡。我们最好的出路,就是牢牢地守住这座城,别无选择!”

黄天送静默了一会,说:“百夫长说得对,到时守护仓西门的算上我一个!”

“算上我一个!”

“算上我一个!”

众人纷纷响应。

侬朝忠:“以前,苏缄确实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他是背负保境安民使命的邕州知州。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交趾人。因此,交趾人侵犯邕州城之时,就是我们完成使命之时,这应该也是仁惠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侬朝忠一席话,又点燃了溃兵们泯灭已久的雄心,他们一夕之间又找回当年金戈铁马的热血。

“誓死保卫邕州城!”

“誓死保卫邕州城!”

名溃兵伸出右手叠在一起,发出低沉的嘶吼,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侬朝忠:“大家先别声张,一切听我号令,以免招来官府的猜忌。”

8

北宋熙宁年间的邕州城,饭店、茶肆林立。人们尤其喜欢在清晨吃一碗米粉,晚饭后喝几杯茉莉花茶。

作为邕州城最有名的饭店,黄记饭店是一处集吃粉、吃饭、喝茶、聊天的地方。食客们不仅有寻常老百姓,官府里的人也经常去那里打牙祭。

苏缄是福建人,偶尔也会去那里点上两三个小菜,当作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不过他公正严明,从不贪赃枉法,每次饭钱总算得清清楚楚。

他最喜欢选一间靠窗的包厢,那里正对着大街,从窗口往外看,街头行人一览无余。

一来二去,苏缄跟黄天送很熟。在黄天送看来,这个知州严于律己,不苟言笑,待人真诚。要不是那身官服,你会以为他是个才子。他偶尔会问黄天送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当得知他的老家是广源州时,更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当然,黄天送从不跟他说自己曾经跟随侬智高反宋的往事,更没有提及潜伏在城里的名溃兵。他做事极有原则——无论什么时候,跟官府的人打交道都留点心眼。

年12月的一天晚上,苏缄又来到包间里喝闷酒。期间,他拉住黄天送同饮,说有心事闷得慌。席上,他提到交趾人侵占钦州、廉州的军情时,感叹连连。

“邕州城迟早也会被大越国军队合围,我怕自己到时什么都做不了!”苏缄耸耸肩,一连饮光数杯酒。

几杯酒下肚后,黄天送也神情恍惚:“大人跟小人说这些事,小人就算想分担也有心无力啊!”

苏缄听了,笑道:“不,不,我看得出来,黄掌柜绝非寻常人。”

黄天送听了,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莫非自己已形迹败露?

苏缄对黄天送的反应略感惊讶,很快笑道:“黄掌柜,假如有一天交趾人兵临城下,我希望你能站出来!”

苏缄走后,黄天送连夜纠集那伙溃兵,将苏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说了出来。

大伙听了面面相觑,面露恐慌——大敌当前,邕州城要是出了内乱,苏缄恐怕真会痛下杀手。

“我们中间到底有没有人言行出格,让官府抓了把柄?”黄天送双眼像鹰眼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

有个人说:“黄掌柜,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仁惠皇帝留给我们的遗命了?”

“我没忘,可就算收复邕州城的心不死,现在也不是时候。”

“如果苏缄继续咬住我们不放,该如何脱身?”有人问。

“很简单,下次他再来吃饭时,在饭菜中下点药,”有人提议,“我们熬到今天,可不想白白送死!”

黄天送听了,赶紧斥止,因为他听到楼上有动静。

“谁在那里?滚出来!”

陆志定挽着裤腰带,边走边打哈欠:“是我,半夜起来解手的,大伙还没睡呐?”

个溃兵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似乎想把他看个通透。

黄天送信得过陆志定,但其余人就难说了。这场大半夜的秘密集会如果传到官府耳朵里,那真是灾祸临头。

有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冲上去揪住陆志定,像抓一只鸡似的押到黄天送跟前。“此人靠得住吗?做掉他,省得后患无穷!”

黄天送:“他就是个落魄举子,横山寨的。”

“原来是个追名逐利的人,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杀了他!杀了他!”一些人附和道。

黄天送示意大家冷静,双眼紧盯陆志定:“今夜之事希望你嘴巴紧一点,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陆志定点点头,毫无惧色:“如今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选择滞留邕州城,就是想跟交趾人拼命的。”

此话一出,引发了众人一阵哄笑。他们说两军对垒时,你这个举人要站在邕州城头骂退交趾人吗。

陆志定心里骂道:这帮粗人。也懒得跟他们较真,继续爬回去睡觉了。

可就在大伙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时,黄记饭店的屋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原来,苏缄听说黄记饭店情况异常后,连夜派明道继续打探,以便做出应对。大敌当前,万一黄天送那伙溃兵跟交趾人里应外合,邕州城就更危险了。

9

大越国军队北犯邕州城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广南西路东南部的民众风声鹤唳,不断地涌入城里躲灾。苏缄又给桂州和朝廷发了几封求援书,援军迟迟不见踪影。

以人抵挡10万人,就算再骁勇善战也抵挡不了多久。城门易关,民心难驯。假如能把邕州城里的百姓发动起来,那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苏缄一时半会还找不到点燃群情的火把。

明道离开黄记饭店后,连夜返回州衙跟苏缄汇报侦查结果。苏缄的表情先是一惊,然后慢慢地变缓和。

“大人,我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书生,好像跟溃兵不是一伙的。”明道说。

“书生?”

“对,他好像名叫陆志定!”

“陆志定?!”苏缄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落魄书生怎么会跟侬军溃兵们混在一起。

“大人,要不要连夜带人缉拿把他们?”

“不,眼前正是用人之际,不能错杀一人,尤其是能人。再说侬智高反宋已经过去20多年了,他们未必还有反心。”苏缄叫明道继续严盯黄记饭店。

余夜,苏缄睡意全无,躺下后满脑子都是邕州城防和御敌之计。

要发动市民,先安定民心;要安定民心,自己先稳住阵脚。他连夜翻看州衙仓库的物资储备,觉得就算邕州城被围,库存物资仍可以抵挡一段时间,稍稍宽心。

明天早上,苏缄召集属僚议事,号召大家同仇敌忾,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可当属僚们听说以人抵抗10万人时,大多吓得面如土色。

“瞧你们的怂样,就算给再多的兵马,邕州也会像钦州、廉州一样拱手让人!”苏缄勃然大怒,“邕州城坚墙固,民心团结,再说我们居高临下,那10万交趾人还能飞进来不成?!”

属僚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吃着朝廷的俸禄,在国家有难时却畏首畏尾,成何体统!谁若是临阵脱逃,我绝不饶恕!”苏缄抽出随身宝剑,一剑削掉案角,重树军威。

属僚们噤若寒蝉,脸色凝重。

“大越国跟大宋比起来,仿佛一只蚂蚁跟一头大象,胜败不言而喻!两军交战时,我苏缄会提剑上阵杀敌,绝不会龟缩在州衙里。”

经过苏缄的威吓和鼓动,属僚们很快变得群情激昂:“誓死保卫邕州!誓死保卫邕州!”

当天中午,苏缄走上街头,宣布大越国军队即将北犯邕州的消息。民众听说后,起初慌作一团,有人甚至抱头痛哭。

苏缄拿出一本册子,当众陈列邕州州衙仓库里的物资和军备,还将自己的家产公之于众,并充公:“大敌当前,如果我们都弃城而去,小命暂时保住了,可哪里才是家园?何处才能安生?我苏缄在此立言,誓与邕州共存亡!”

苏缄一番言行抚平了慌乱的民众,他们平静下来,默默地回家。

10

苏缄在街头发表抗敌动员时,陆志定正好夹杂在人群中。

人群散去时,他跑到苏缄身后:“苏大人,等一等!”

苏缄回头一看,发现是陆志定,道:“你不是赶考去了吗?”

陆志定尴尬一笑,不语。

苏缄:“我再给你一些盘缠,你赶紧启程进京。”

陆志定眼神坚毅:“一个人要是没了家乡,就算金榜题名又有什么意义?我要留在邕州城,跟你们抗击交趾人!”

苏缄听了,怔在原地。

陆志定:“苏大人,你以后还是少去黄记饭店吃饭吧。”

苏缄紧盯陆志定的双眼,道:“为什么?”其实他已从明道那里得知陆志定在黄记饭店里跟溃兵们发生的误会。

陆志定眼神躲闪:“交趾人将兵临城下,你还有闲工夫到黄记饭店买醉?”

苏缄听了,心想此人果真言而有信,没有出卖黄天送那伙溃兵。瞬间,他又被陆志定身上浓烈的家国情怀感染,又催促他启程赶考。因为陆志定滞留邕城,就算幸运躲过劫难,但错过了会试意味着要再等上三年。

陆志定依然摇头如拨浪鼓:“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这里!”

苏缄无奈,只好将他安顿在州衙里做一名文书。

“陆志定,你要成为大宋官员,须先取得进士身份。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你就是一个编外小吏,就算战死了,也不算因公殉职。”

陆志定目光如炬:“国难当头,家难当前,我可没想那么远。”

安定好陆志定,苏缄决定再闯一次黄记饭店,就算那里是龙潭虎穴也万死不辞。

当苏缄走进饭店大门时,果然看到那伙溃兵济济一堂。

“苏大人,你大概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吧?”黄天送指了指围成一圈的溃兵,似笑非笑。他猜一定是陆志定告密去了。

“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曾经都是侬智高手下的精兵强将。”

“哦?”

“能在邕州城开这么一家大饭店,显然来头不小。我曾秘密调查过你,你是在侬智高败退邕州不久开的黄记饭店,店里的伙计都是当年的同袍弟兄,多年来你们不定期聚会,一看就像一个严密组织……”

黄天送听了,惊讶得合不拢嘴。

“其实,我跟你们中的一个人打过交道,但他此时并不在你们中间。”

“谁?”

“仓西门守将侬朝忠,当时他说‘我们会与邕州城共存亡’,我没有点破他,因为‘我’跟‘我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说的你们?”

黄天送等人听了,对苏缄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大人,你此次来黄记饭店,想必不是吃饭吃酒那么简单吧?”

苏缄:“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不是抓捕你们,而是有事相求。交趾人很快兵临城下,诸位想过出路吗?”

“那就要看苏大人给不给活路了。”

“诸位的活路自己掌握,不过还要看交趾人的脸色。”苏缄道,“只有守住邕州城,大家才能生存!”

黄天送:“邕州在,广源州在。我们会死守邕州城的,却不知苏大人会不会抛下我们?”

苏缄目光如炬:“只要我还在,邕州城就在!”

黄天送:“既然如此,苏大人,交趾人来时,请把仓西门交给我们。我们的年纪虽不小了,但杀敌的本事可没丢!”

“那么,邕州城仓西门就拜托各位了!”苏缄顿首拱手道。

11

名侬军“溃兵”已化敌为友,苏缄却仍没法安睡。因为满城张贴禁止出城的告示,依然无法阻拦市民冒死跳下城墙逃跑。

“我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百姓死心塌地留守邕州城呢?”苏缄夜里被这个问题困扰,直到三更天了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清晨,夫人进屋摇醒苏缄:“老爷,你看谁来了?”

苏缄抬眼一望,看见在桂州担任司户的儿子苏子元一家三口,高兴得从床上弹起来。

苏子元说此次来邕州公干,一家人久不团聚,顺便带妻儿同行。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啊!”苏缄叹气,“交趾人这两日便到,你们吃完午饭赶紧返回桂州!”

苏缄一边吩咐夫人快去张罗饭菜,一边跟子元打听桂州知州刘彝的动静。

“我出发时没见刘大人有什么动静。”苏子元说了实话,但他很快安慰父亲,“说不定援军已经在南来的路上了。”

苏缄感叹:“希望是吧!”

当邕州知州一家还在午饭桌上时,知州公子从桂州来邕州探亲的消息已传遍邕州城里的各个角落,也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人们都在翘首观望,那个当众立誓全家与邕州城共存亡的知州大人能否言而有信。

与此同时,前方探哨来报:李常杰已从钦、廉二州挥师北上,宗亶也从西南部进逼邕州城。

苏缄再也坐不住了,他拉起苏子元:“你赶紧带妻儿回桂州吧!不行,现在只能你一个人回去了!”

夫人听了,哀求道:“老爷,你这是要拆散子元一家三口吗?”

“夫人,现在邕州城上下都在看我呢,岂能出尔反尔?”

“可子元一家毕竟不是邕州人啊?何苦强留他们娘俩?”

“来不及一一解释了。子元,你带我一封蜡书告急于提点刑狱宋球,让他敦促刘彝立即出兵驰援邕州!”

苏缄连拉带拽将苏子元送出城后,跟儿媳和孙子说:“非常时期,只好委屈你们娘俩了!”

孙子不知事情轻重,看见母亲陪伴身边,倒也不伤心难过,可子元夫妇心知肚明,含泪依依不舍,似乎在做最后的道别。

“别哭了!苏家人的眼泪不该这么卑贱!”苏缄喝住了一家人的儿女情长,转身登上城墙巡视去了。

晴空下,碧绿的郁江在城外蜿蜒而过,南岸沃野千里,壮美无比。苏缄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号召将士们做好迎敌准备。

很快,苏缄单独放走前来探亲的儿子回桂州,留下儿媳和孙子在邕州御敌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邕州城。民众们躁动的逃命之心又被摁了下来。

苏缄走下城墙返回州衙时,看见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人迎面走来。

“此人犯了什么罪?”苏缄拦住,问。

“大人,他原是北门的一名守门大校,临阵逃脱,被我们逮个正着。”

苏缄眼里闪过一团火,压住怒火问:“你叫什么名字?”

“翟绩。”那人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苏缄。

苏缄:“抬起头来!”

翟绩抬起头来:“我是中原人,不该死在这偏远的瘴疠地!”

苏缄听了这话,嘴角抽搐了三下:“不管你是中原人,还是广南西路人,现在邕州城里的人都是大宋子民。”

“苏大人,我不是怕死,不过,以鸡蛋碰石头,这种死法不值得!”

苏缄厉声呵斥:“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你临阵脱逃还敢狡辩?”

“以人对阵10万人,大人,这仗的结局你还看不明白吗?”

“住口!谁说我们只有人?你看不到几万名邕州城百姓吗?再说我们的背后还有大宋!”

翟绩:“苏大人,你该醒醒了!邕州城被抛弃了!这几万乌合之众能打仗吗?桂州援军在哪里?大宋皇帝在哪里?”

苏缄:“你说完了吗?!”

翟绩还在挣扎狡辩:“一将功成万骨枯,苏缄,你想升官发财别拿我们当兵的和邕州百姓的尸骨当垫脚石!”

苏缄:“来人!大校翟绩临阵逃跑,扰乱军心,罪不可赦,当街斩首示众!”

翟绩被押到街头行刑时,百姓们都围过来看热闹。随着刀起头落,此后几万名邕州城百姓再也无人闹出城。他们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生活。

返回州衙时,苏缄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卫兵以为他们是刺客,赶紧将他们拿下。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梁上君子”梁五和陈六。他们平时贼胆包天,此时被刀剑架在脖子上,吓得大喊冤枉。

苏缄问他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梁五胆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陈六:“苏大人,我们俩是宾州人,想当兵守护北门!”

苏缄:“哦?你们不怕死吗?”

“说不怕死那是骗人的!”陈六说,“可邕州城一旦陷落,接下去就是宾州,我们不如留下来抵抗交趾人。”

“难得你们有这份忠心,那就到北门去跟官军一起守城吧!”苏缄说着吩咐卫兵给陈六和梁五各发了一套武器装备。

那几天,从钦州、廉州和迁隆、太平、古万、永平四寨逃难而来的民众源源不断涌入邕州城。

下属们忧心忡忡,劝苏缄道:“大人,邕州城恐怕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吃饭的嘴巴,是不是该关闭城门了?”

“不行!这些百姓已无路可去,拒之门外无疑是将他们推向死亡。”苏缄说,“在交趾人来到之前,我们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吧。别小看这些人,关键时候他们也可以变成坚守邕州的力量。”

直到此时,苏缄才敢相信邕州城是大宋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城里不仅有唐子正这样忠勇的州官,还有侬朝忠、黄天送、陆志定、天宁寺僧人、陈六、梁五这样的热血之士,最重要的是邕城百姓众志成城。

苏缄相信,这一切足以抵挡10万交趾人的进攻。邕州城绝不会像钦、廉二州那样不堪一击。

12

年1月18日,北宋熙宁八年农历腊月初十。

夜幕降临,10万大越国军队兵临邕州城下。

初来乍到,李常杰不敢贸然出击。当夜,天宁寺武僧和一队伏兵袭击了停泊在郁江上的交趾水师,斩杀两名将领及百余名士兵。

李常杰怒不可遏,次日天刚亮就挥师进攻邕州城。交趾人在象兵的带头下,横冲直撞,将邕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常杰自恃人多势众,以为取邕州城如探囊取物。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邕州守城军民非但没有被吓怕,反而越战越勇。

在镇江门,天宁寺众僧跟守城将士同敌人展开多场恶战,还发起几次反击,歼敌无数。在仓西门,侬朝忠领着99名侬军“溃兵”,与名守城将士,一道挡住了宗亶步兵主力的轮番冲击。在另外的三座城门,守城将士按照苏缄的严密部署,稳扎稳打,牢牢地守住阵地。期间,数万名百姓奔上街头,爬上城墙,以锄头、木棍、石头为武器,奋勇杀敌。

几天下来,大越国军队占不到便宜,攻势停滞了下来。

李常杰看着邕州城头战旗招展,杀声震天,抓住徐百祥的衣领怒吼:“谁说邕州城里只有名守城将士?那些都是什么人!”

徐百祥面如土色:“情报上确实说守城将士只有人。”

战斗最惨烈的当属仓西门。宗亶将象兵主力放在这里,轮番冲撞城门。交趾人骑在大象背上,挥舞长矛和刀剑,叽里呱啦往前冲。步兵则以大象为掩体,弯弓射箭。

好在神臂弓威力巨大,这种可射三百步、能洞重扎的神器,让皮糙肉厚的大象吃尽苦头。随着一声声“噗噗噗”的金属锲入肌肉的闷响,受伤的大象惊恐之下,掉头冲向敌阵,践伤踏死无数。守城将士趁机跃出战壕冲杀过去。

那名“溃兵”在侬朝忠的号令下,仿佛一把锐不可当的尖刀,进退有序,毙敌无数。

可毕竟是以寡敌众,面对源源不断的大越国军队,骁勇善战的守城将士伤亡惨重,渐感不支。梁五和陈六跟随将士们守护北门,他们还来不及操练,便拿着武器上阵杀敌。在手刃了几名敌兵后,梁五和陈六相继战死。

苏缄听说后,赶到现场告别,说:“等到邕州城解围,我一定给两位壮士立碑刻字!”

有人认出梁五和陈六是盗贼时,苏缄顿了顿说:“就算他们曾经是贼,可现在他们是抵抗外敌的英雄,一码归一码。”

战斗持续第10天。

邕州州衙库存的钱粮濒临告罄,雪上加霜的是,交趾人控制了郁江,城里面临断水的危机。

举人陆志定此时显示出他非凡的宣传才能,他走上街头发表演说——

城在家在,

城破家亡。

有钱出钱,

有粮捐粮。

支援城防,

击退交趾。

众志成城,

邕州永固。

连日来百姓们亲眼目睹守城将士不顾生死,浴血鏖战,此时听到支前号召后纷纷回家筹钱筹粮。黄记饭店老板黄天送趁着歇战的间隙,跑回饭店捐出大半家财。

看店的活计不解,追问他原因。

黄天送:“先活命再说吧,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的。”他的义举带动了城里一大批商户踊跃捐资捐粮、

商户们说:“黄天送作为一名外来人,尚且能慷慨解囊,我们作为土生土长的邕城人,绝不能输。”

百姓们说:“我们的钱粮虽不多,但都明白当兵的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替我们卖命的,不能让他们心寒。”

守城将士的军粮解除了断供的危机。

至于饮水问题,由于州城靠近郁江,苏缄发动百姓打井汲水。没几天,邕州城里便打出了十口水井。

钱粮和饮水的问题解决了,初露疲态的邕州城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固若金汤。

腊月二十日中午,苏缄在邕城街头巡视时,看见一名男子行色匆匆,神色慌张。

苏缄立即叫几个士兵上前拦截。

“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苏缄盘问。

男子神情躲闪,吞吞吐吐。

士兵:“大人,搞不好此人也是奸细,眼前激战正酣,一刀砍死算了!”

男子听了,瞪大眼睛嚷道:“你才是奸细!不瞒你说,老子也是一个当兵的。”

苏缄盯着男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叫陈舟,钦州人。”男子说,“曾经是一名钦州兵。”

苏缄:“钦州已陷落,你居然还活着?莫非你是逃兵吗?”

陈舟听了一怔,低着头道:“钦州陷落时,我本来想自杀殉国的,可咽不下这口气。”

不久前,李常杰率领大越国水师攻打钦州。钦州军事推官李英得知情报后,紧急与知州陈永龄商量,两人决定动员全城军民入城驻扎,关闭城门,一道上城杀敌。

无奈交趾人多势众,屡次架云梯攻城,亏得守城军民英勇顽强。每当敌军架云梯攻城时,城上便战鼓雷鸣,伏兵跃起,纷纷用箭杀退敌人。

全城军民与10倍于己的交趾人拼杀了4天4夜。箭射完了,就用煮沸的桐油泼,用石头、砖头、木头掷。最后,城内竹木被砍来作为守城的武器。

由于敌我力量太悬殊,到了第5天,钦州城墙被攻破了,交趾兵蜂拥入城。

城破后,李英手执钢刀,陈永龄手执利剑,与交趾人展开巷战。

陈永龄一口气斩杀了几名交趾人后,大喊“大丈夫,何惜马革裹尸!”壮烈牺牲。

李英拒敌不屈,最后一家人全遭杀害。

“苏大人,我是眼睁睁看着陈大人在跟前倒下的!”陈舟红着眼睛说。

苏缄吼道:“你这种逃兵也配提陈大人的名字?羞不羞!”

“我不是逃兵!”陈舟据理力争道,“我只是侥幸杀出重围,逃了出来。”

苏缄讥笑:“是吗?可你万万没想到,逃到邕州后依然躲不过交趾人的追杀吧?”

陈舟:“不!我逃到邕州后,没想过再跑了。”

苏缄:“为什么?”

“我亲眼目睹你率领邕州军民抵抗交趾大军的情景,就算变成一只老鼠躲进地底,内心也无法平静。”陈舟说,“再说钦州、廉州已破,如果邕州再陷落,我也无地可逃了。”

苏缄不说话。

陈舟:“这些天里,我越想越窝囊。所以,恳请苏大人给我一套武器,让我去守南门吧!”

“算你还是一条汉子!”苏缄说着叫下属分给陈舟一套武器,让他火速到南门抗敌去了。

三天后,陈舟阵亡。

陈舟死时面带微笑:他手持一杆长矛,刺穿一名交趾兵的胸膛,跟对方同归于尽。

战斗持续第20天。

除夕到了,交趾人仍未能撕开邕州城一处口子。李常杰扬言要在城里过春节的狂妄计划落空了。他气急败坏,对苏缄又恨又怕。

“大帅别急,只要宋朝的援军不来,孤城邕州迟早会被我们困死的。”徐百祥谄笑道,“邕州城的钱粮再足,坐吃山空,总有断绝的时候。”

徐百祥所言不虚,邕州城守军很快再次陷入后继无粮的危机。

百姓们意识到,这场仗不会那么快打完,可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当官府继续号召捐钱捐粮时,人们多少还是会捐,但没先前那么慷慨了。

交趾人来之前,苏缄已捐出全部家产。此时,他决定全家节衣缩食,支援城防前线。唐子正见上官如此决绝,也跟着捐出家产,属僚们也纷纷响应。一些守城将士见状,也掏出军饷充公。但这些钱还不足以买到大量的军粮。

那天白天,黄天送冲入敌阵时被一支利剑射穿右腿,摔倒在地,左臂接着被削掉。侬朝忠率领兄弟们冒死将他从敌阵中抢了出来,送回饭店养伤。

“你们放下我,让我再砍几颗人头就够本了!”一路上黄天送骂骂咧咧。

侬朝忠:“要死一起死,兄弟们都在,你不能先走!”

黄天送回到家,拿出全部积蓄递给侬朝忠:“你替我转交给苏知州。”

侬朝忠嗫嚅道:“真的不后悔吗?这可是你20多年来的心血。”

黄天送:“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多的钱也不能带来什么。”

侬朝忠两眼一热:“好兄弟,我替你多杀几个人吧!”说罢转身匆匆走了。

黄天送的义举传开后,城里的商户和百姓又掀起一轮捐钱的热潮。可钱虽然有了,守城将士的军粮依然短缺,因为将士和百姓都要吃饭,可城里余粮已无多。

熙宁四年(年)秋,郁江水涨,浸入邕州城,水深约2丈。当时州衙的粮库被水泡,几万斤军粮毁于一旦。后面几年,州衙的粮库一直处于亏空状态。

身为父母官,苏缄知道拿生命战斗的守城将士饿不得,可老百姓也饿不得。他忧心忡忡,只能不断地节衣缩食,让一家老小喝稀粥。

“孩子们,没事别乱跑乱跳,那样容易饿,现在邕州城里粒米粒金。”

苏子元的儿子不解,扯着苏缄的衣袖问:“爷爷,他们不是喊你大人吗?怎么大人家里也会没米下锅呢?”

苏缄苦笑:“孩子,有些事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衷。”

交趾人仗着人多势众,一边攻城,一边四处劫掠。

春节本是合家团聚、其乐融融的佳节,邕州城外交趾人吃的是大鱼大肉,守城军民却是喝着稀粥冷水。

兵少粮少的邕州城还能坚守多久?桂州的援军何时到来?朝廷的大军何时南下?这些问题无人能回答得了。

李常杰意识到,既然攻城难,那就攻心。他命人写传单投到邕州城里,上书“宋行青苗助役之法,困穷百姓,我今兴师,欲相拯济”,同时抛下劝降书。

这天清晨,苏缄转到镇江门时,江中射来一支箭,上面裹着一张字条。卫士打开字条,看见上面说敌阵中有一个人认识苏缄,想跟苏缄说几句话。

苏缄来到城墙边,望着江上的敌船,想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苏大人,久违了,还记得我徐某人吗?”船头站着一个白衣汉子,用手环嘴朝城头打招呼。

苏缄定睛一看,心里嘀咕道:“那人好像廉州进士徐百祥?他怎么会在敌船上?”

苏缄知邕州前,曾任过廉州知州,跟徐百祥有过几面之缘。徐百祥是士出身,由于不满朝廷授予的官职,牢骚满腹,经常大放厥词。

苏缄朝江中大喊:“徐进士,你怎么会在敌船上?莫非被交趾人俘虏了?”

由于距离有点远,苏缄说什么徐百祥听不清楚,徐百祥说什么苏缄也听不清楚。

这时,船上又飞来一支携着字条的利箭。苏缄打开字条一看,得知白衣汉子就是徐百祥,说他好心来劝苏缄投降,否则城破后必遭千刀万剐。

苏缄怒火中烧,对着江中大骂:“徐百祥,你这个狗崽子,认贼作父!钦、廉二州接连陷落,皆拜你们这些奸细内外呼应!”说完操起一把神臂弓,瞄准后朝徐百祥怒射。

一支弩箭携着呼啸声,擦着徐百祥的头皮飞过,把徐百祥吓了个半死。

徐百祥狼狈地躲回帐中,跟李常杰进谗说:“苏缄冥顽不化,请大帅强攻邕州城!”

随着一阵清冽的号角声吹响,交趾人叽里呱啦叫嚣着,又朝邕州城扑来。

又一场恶战开始了。

当晚夜深人静了,苏缄仍睡不着,在昏暗的烛光里走来走去。他想到想到公报私仇、迟迟不驰援的桂州知州刘彝,想到卖国求荣、与交趾人里应外合的廉州奸细徐百祥,愤然咬破手指,写下了控诉他们的罪状书,然后藏进内衣口袋。

“这样的庸官,这样的叛徒,一定要让朝廷治罪,决不能姑息养奸!”苏缄愤愤不平。

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苏缄命令天宁寺众僧和一支敢死队连夜出城,一部分驾轻舟闯至敌人帅船刺杀敌帅,一部分杀下江边劫夺粮食。由于敌人防备严密,此次行动虽有所斩获,但死伤也不少。慧明法师在掩护队伍撤退时,被乱箭射落江中,不知所踪。

战斗持续第30天。

邕州城里的粮食屈指可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吃树叶、树皮和草根,不断地喝水充饥。守城将士饥寒交迫,伤亡惨重。由于伤员太多,州衙没地搁置,只好在街边搭棚子疗伤,呻吟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百姓们也不喜欢在家呆着,他们满城乱转,摘树叶、刮树皮、拔草根。然后聚集在水井边,吃树叶,咬树皮,嚼草根,伸长脖子就着凉水送。脸色蜡黄,有气无力。

一大早,黄天送叫店里的两个伙计将自己抬上街头,他每走到一口水井前,就下地宣讲:“老乡们,家里还有粮的都拿出来吧!拿给当兵的吃,只要当兵的还活着,邕州城就能守住。实在没有粮食的,摘到树叶、树皮和草根,也留一份给当兵的。”

举子陆志定则整天在水井边游说:“乡亲们,守城将士死伤惨重,身为邕州人岂能袖手旁观,身上有劲的都上阵杀敌去吧!”

其实,自从交趾人围攻邕州城以来,城里的热血男子就纷纷拿着锄头、木棍等,走上城头和城门浴血抗敌。剩下的老弱病残,就给将士们送饭,或集中到州衙制造弓弩和武器。

当然也有一些贪生怕死之徒,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其中最为人不齿的是城东的懒汉莫辉。

莫辉是邕城本地人,祖上原本有几套住宅,靠租金就能过活的,结果让他赌博败光了。莫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昼伏夜出,活得像鬼。

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在街头游荡,逢人便绘声绘色战况如何惨烈,邕城陷落在即,叫大家想办法保命。“可怜的人啊,你们别做无谓的顽抗了,小心交趾人怀恨在心,城破后一个也不放过!”

一些战死了丈夫的刚烈女子看不过眼了,冷嘲热讽道:“莫辉,不如我们互换衣服吧,让我穿上你的那身男儿装杀敌去,让你穿我的这身女儿装窝在家里说风凉话!”

后来,莫辉实在受不住挤兑了,咬咬牙也冲上了战场,结果在东门被交趾人一箭射穿胸膛。

临死前,莫辉大喊一声:“大伙看见了吗?老子也是战死的,别小看人!”

稀缺而金贵的粮食从各家各户各角落汇集到州衙,首先供给浴血奋战的人们,再到老人和小孩。树叶、树皮和草根也是首先供给守城的人们,再到老人和小孩。实在没有树叶、树皮和草根了,其余的人只能靠喝井水充饥。原先人们聚集在井还能说能笑,渐渐的人们连说笑的力气也没了。

更严峻的现实是,十口井水也不够人们喝了。百姓们在井边东倒西歪,嘴唇干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战斗持续第40天。

邕州城里已经很难找到一粒大米,井水也快被汲干了。原本绿树满城,此时光秃秃的,草根也被拔光了。

城墙上,守城军民死伤无数,人们满面污血,背靠背相互支撑,人只要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不过,只要听到敌人进攻的号角,这些遍体鳞伤的将士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纷纷抓起手中的武器,向前冲杀。城墙下,交趾人尸横遍地,中间夹杂着死伤的大象,臭味冲天。

在安塞门,一壮一少两名男子在气喘吁吁交谈。

壮汉:“少爷……我们可能再也回不了横州了,你后悔吗?”

少年:“何杰……我们杀了这么多交趾人,够本了!只是就这么死去,我有点放不下爹和娘……”

少爷叫李魁,随从叫何杰,皆是横州(今横县)人。李魁是一名茶商公子,一个多月前带一批茉莉花茶到邕州贩卖,不料碰上交趾人攻城,回不去了。

何杰是李家的得力干将,除了会做买卖,还会武功,平时都是他负责押运李家货物。这次出门前,老爷突然叫何杰带上李魁一同前往邕州历练,没想到遭遇了战祸。

李魁抹了抹脸上的污血,笑道:“相信爹和娘会理解我的,我没给他们丢脸……”

何杰:“对,你将来肯定是一个出色的老爷……”

“可惜没有将来了……”李魁苦笑,眼睛盯着浩荡东去的郁江。只要顺江而下,就会到横州,就可以回家。

何杰猜不出少爷在想什么,说:“少爷,咱的茶钱都捐给衙门买军粮了,就算回到横州也是两手空空……”

李魁:“别太看重钱,咱干的事比钱财有意义多了……”

何杰点点头,叹气道:“少爷,你想回家吗?”

“傻子才不想回家!”李魁说,“可哪有那么容易?城下有成千上万交趾人拿着刀剑和长矛等着呢,我们就算冲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那也不一定,试过才知道!”何杰说,“只要你想回家,我舍命送你出去!”

李魁摇摇头:“算了,你又没欠我李家什么,不用这么拼命。就这么守着吧,也许援军很快就来了。”

“援军?要来早就来了。”何杰看着远处说,“如果不是老爷将我救回府上,我早就饿死了。我这条命是你们李家给的,所以保护你是应该的。”

李魁:“何杰,别傻了,现在冲出去,我们都得死!”

何杰:“那我们就趁夜冲出去,只要我没死,一定会替你挡刀挡枪挡箭。”

李魁没再说话,因为交趾人又开始攻城了。他撑着何杰的肩膀说:“走,咱再多杀几个敌人!”

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拿起刀枪,又奋力冲向交趾人……

当天深夜,月明星稀,突然有两个人影跳下邕州安塞门的城墙。

交趾人听到动静,燃起火把,高声喊打喊杀,循着发出动静的方向追过去。

守城将士探头,只见朦胧的夜色中,城墙下响起“叮叮当当”一片刀剑抗击声,接着传来“嗖嗖”的弓箭射击声,最后传来“咕咚”的落水声。

天亮后,安塞门的守军看见郁江边躺着两具遗体。

他们都知道昨夜跳下城墙的那两个人是李魁和何杰,可他们都不相信遗体就是李魁和何杰的。

有人说:“遗体应该是被杀死的交趾人,何杰的武功可不得了!”

也有人说:“何杰和李魁是好人,就算郁江的水再寒,他们主仆二人也一定能顺利游到横州。”

13

交趾人军帐里,李常杰阴着脸,来回踱步,咬牙切齿:“苏缄,等我拿下邕州城,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恶仗开始后,举子陆志定就没有闲着。苏缄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随处记录邕州城军民抵抗交趾人的战况。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东西写下来,因为你记录的是正在发生的历史!”苏缄说。

陆志定努努嘴:“大人,还是换给我一副盔甲和一把利剑吧,我要上阵杀敌!”

苏缄瞪着陆志定:“别小看你的使命,运气坏的话,邕州城今日的浩劫不一定有后人知道!”

陆志定一怔,拿着纸和笔跑上了街头。在他的笔记里,有年迈父母送青年儿子上城墙抗敌的场景,有壮年男子告别妻儿走上城头抗敌的故事,还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死去的瞬间。

那是一本用宣纸和麻绳编成的笔记,封面脏兮兮的,有汗迹,有泪迹,也有血迹。在邕州城保卫战的后期,陆志定都没怎么记录了,他觉得笔记的内容已足够详实,而生死离别早已司空见惯。他要将所剩无几的纸张,拿来记录更壮烈的东西。

话说刘彝在多次收到苏缄的求救书信后,意识到邕州军情告急,终于派钳辖张守节率军南下驰援。

可张守节走走停停,不紧不慢。部下范文俊看不下去了,道:“张大人,照这种行军速度,十天我们也到不了邕州。”

张守节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还看不明白刘彝的意思吗?他派我南下只是做做样子,并非真心支援邕州。”

范文俊:“苏缄多次求救,邕州应该情势危急。我们既然来了,何不好好教训一下交趾人?”

“醒醒吧!那可是10万交趾大军,刘彝才给我多少人?不过人马。”张守节苦笑道,“此去邕州,如果有功,归刘彝;如果有过,归我。你这么急着赶路,莫非想争功邀赏?”

范文俊听了,不敢再吱声。

话说苏子元回到桂州后,将父亲的蜡书呈给提点刑狱宋球。宋球得书,知邕州岌岌可危,惊泣,立即督促张守节驰援邕州。

张守节得令,战战兢兢赶了一段路,害怕有伏军,再也不敢前进,打算回守昆仑关。不料途中遭遇交趾军队,仓皇迎战,一触即溃,张守节兵败身亡,残余兵卒向交趾人缴械投降。

得知宋朝援兵南下,邕州城又久攻不破,李常杰惊恐万分。他担心遭到内外夹击,打算撤走了。

这时又是徐百祥站出来反对,献计道:“大帅,别急,我还有一个破城妙计。”

李常杰冷冷道:“希望这回你的妙计管用!”

徐百祥:“张守节的部下有一套攻城战术,为何不让他们试试?”

李常杰:“哦?他们愿替我们卖命吗?”

徐百祥阴险一笑:“威逼不行,可利诱之。”

在威逼利诱下,降兵们先是教交趾军队制作攻城云梯,并用牛皮制作了“攻濠洞子”,不料均被苏缄用火箭焚毁。降兵们随后又教交趾军队用土攻的方法攻城——用袋子装上土壤,堆在城墙外面,很快高达数丈,交趾军队随后登上堆高的土囊,如蚂蚁一般涌入城中。

北宋熙宁九年正月二十一日(年2月28日),在坚守了整整42天后,邕州城终于陷落了。此时,城里粮食已吃尽,泉水已汲干,邕州城街头无数的百姓相互依靠着死去,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叛变。

仓西门成为最后被攻陷的阵地,99名侬军“溃兵”和名守城将士在交趾人前后夹击下全部战死。在侬朝忠的鬼头大刀下,不知有多少交趾亡魂。他果然没有食言,即使最后时刻被蜂拥而至的交趾人用长矛洞穿胸膛,他仍咬牙砍倒几名敌兵。

“黄天送,我先回家了……”侬朝忠发出一声长叹,望着西天血红的晚霞,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远处有他的故乡广源州。20多年前,名侬军“溃兵”从那里出发后,再也没回去,此时他们终于可以魂归故里了。

仓西门陷落时,黄记饭店的老板黄天送正坐在二楼的窗台前远眺。他一把火烧了酒店,然后纵身跃进熊熊的烈火中。

协助名将士守卫镇江门的天宁寺众僧,陆陆续续战死。交趾人活捉不了武功高强的明道,只好乱箭射死,将他钉成了一只刺猬。

其他三座城门的守城将士也无一幸免。在每座城门附近,都有大量战死的百姓,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啥,但他们与守城将士一道联手歼敌1.5万余人。

城破时,苏缄及通判唐子正与大越国军队展开巷战,唐子正战死在横壁亭。混乱中,苏缄找到陆志定,从怀里掏出一份血书塞给他:“你一定要活着,将今日邕州城的劫难告诉后人。”

接着,苏缄大喊:“吾义不死贼手!”大步流星离去。

苏缄跑回州衙的家中,一层一层地关上房门。

除了苏子元,全家老少一共36口人,都呆在家里,静静地等着他。

苏缄看见家人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大人神色凝重,小孩则笑盈盈的。

苏缄长叹:“没能守住邕州城,我辜负圣恩;保护不了一家老幼,我愧对家人。城池已破,我苏家人绝不能落在交趾人手里。”

他领着家人来到州衙里的一口大坑边,坑里早已堆满了柴火。那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苏缄动手点火,瞬间烈火熊熊。

家人似乎还有点惧怕,不敢挪动脚步。

苏缄:“别怕,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夫人看着苏缄,道:“我先来吧。”说罢笑着跳下火坑,只见一团红色的火焰腾地升起,夫人瞬间没了踪影。

接着是儿子和儿媳背着孙子一起跳。他们就像赶赴喜宴似的,面带笑容。

苏缄盯着那熊熊烈火,仿佛看见家人的笑脸一个接一个在红色的火焰上闪过。他高呼:“我来了!等等我!”说罢纵身一跳,消失在烈火中。

交趾大军涌进邕州州衙,挖地三尺遍寻苏缄,一无所获,只看到一口仍熊熊燃烧的大火坑。

“大帅,苏缄不在州衙里!”

“大帅,城里也没有苏缄的身影!”

“苏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常杰说,“守好城门,就算一只苍蝇一只老鼠也不许放出去。抓到苏缄者,本帅重重有赏!”

交趾士兵得令,呼啦啦连夜涌上街头搜捕苏缄。

14

冬夜的邕州城,气氛萧杀,寒意逼人。

陆志定躲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一动也不敢动,怀里紧揣着那张血书。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摊开血书,看到上面是苏缄控诉桂州知州刘彝拥兵不救之罪,并追究廉州猝失之责的手书——

“交趾人猛攻不辍,邕州城危急,桂州知州刘彝拥兵不救;廉州迅速陷落,因徐百祥之流同交趾人内外勾结。恳请圣上严惩庸官,斩杀奸细!”

陆志定读罢,两行热泪淌下脸颊,眼前又浮现苏缄的音容笑貌。

等到夜深人静,陆志定悄悄摸到一处背街小巷,在一堵墙壁上挥毫泼墨,一口气誊写苏缄的手书,如释重负,瘫倒在地。

一队夜巡的交趾士兵发现了陆志定的行踪,他们叫嚣着扑过来……

次日一大早,交趾人就开始挨家挨户搜捕苏缄,仍一无所获。

李常杰下令将全城百姓押到州衙前,试图从他们嘴里打探到苏缄的下落。

百姓们看着这群凶残的入侵者,表情冷漠。

徐百祥站到人群跟前,狡黠一笑:“有谁知道苏缄的下落?说出来,有赏!如果知情不报,嘿嘿,你们会生不如死的。”

百姓们听了,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告发。

李常杰急了,大手一挥,士兵从人群中拉出一个汉子。

士兵:“你知道苏缄的下落吗?”

汉子:“不知道!”

士兵:“麻烦你去下面帮我打听一下。”说着一剑刺穿汉子的胸膛。

徐百祥:“谁知道苏缄的下落?赶紧说了吧,省得大家一同遭罪。”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我知道!”接着一个汉子一瘸一拐走到徐百祥跟前。

徐百祥凑过去问:“说吧,苏缄到底在哪里?”

汉子:“苏大人走了!”

徐百祥焦急道:“苏大人,不,苏缄哪去了?”

汉子:“飞走了!”

徐百祥大怒:“混蛋,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汉子朝徐百祥淬了一口痰:“狗汉奸!”

徐百祥拔剑刺杀了跛脚汉子。

两个时辰过去了,百姓们始终没人说出苏缄到底在哪里,因为他们确实也不知情。

交趾人陆陆续续恐吓了近百名百姓,但都没有一个人说出苏缄去了哪里。后来,交趾人改变了策略,劝百姓投降。

李常杰:“邕州城已破,你们都随我去大越国吧,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

人群中有人高喊:“什么安居乐业?我看是当牛做马吧?”

士兵们把说话的人揪出来,杀害了。百姓们顿时群情激奋:“我们生是邕州人,死作邕州鬼,绝不离开家乡!”

李常杰气急败坏,大手一挥:“统统赶这些人去填江!我倒要看看郁江到底有多宽,有多深,哈哈哈!”

凶残的交趾人将邕州城里的00余名百姓集中起来,每个人捆成一组,赶入郁江。惨无人道的屠杀让岭南重镇邕州城顿时变成了一座死城。

北宋熙宁九年正月二十三日(年2月29日),交趾人纵火焚邕州城后,自行退去。

至于举人陆志定和那本笔记,在邕州城熊熊的烈火中不知所踪。

交趾人屠邕州的消息传到东京,宋神宗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派遣郭逵、赵卨率领精兵南下反击侵略者。同年六月,大军进入广西,十二月收复邕、廉、钦三州。

邕州城光复后,陶弼重任知州。他徘徊在满是断壁残垣的城里,感慨万千,意外在一面墙上看到控诉刘彝拥兵不救之罪,并追究钦州、廉州猝失之责的题书。

陶弼驻足壁前,看着苍遒的毛笔字,仰天长叹,泪眼婆娑,脑海里浮现苏缄怒发冲冠、笔走龙蛇的情景。

但陶弼很快否定了这个壮怀激烈的意象,因为当时苏知州不可能还有精力挥毫泼墨,一定是他身边某个亲密的人书写的。至于那个人姓甚名啥,是否健在,已经无迹可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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