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楼、胡庄两村隔河相望。马楼有个富户叫马约,胡庄有个穷人叫胡鲁。两家原是三代世交,传至如今胡鲁虽然穷了,可两家交情不减当年。
一天,马约的妻子王氏正在梳妆,听说胡鲁到来,慌忙挽上发髻出去迎接,让他进屋说话。胡鲁听说马约出门讨债不在家中,一杯茶没吃完就告辞了。王氏送走马约,把头发梳理好,金簪却不见了。
马约回来,妻子埋怨地说:“交朋友捡个有财有势的,也能沾点光,你偏与胡鲁那个穷酸交好,真是无聊至极!”
马约说:“这是啥话,他虽然穷,可是穷得有骨气,不赊谁的又不欠谁的。咱每次送给他金钱财物,他是分文不收。”
王氏气愤地回道:“我说的是唐朝古画。他明得不要,却暗地里偷了!”
王氏就把失落金簪的事说了出来。马约虽不信,可他有点惧内,又经妻子大吵大闹被逼无奈,只得到胡鲁家去打听金簪的下落。
马约见到胡鲁,又没法提了,绕了许多弯子才转到金簪上头去。胡鲁听出弦外之音,暗自忖道:要说没拿,马约夫妻也无可奈何。
可是,他们夫妻脑子里会存下阴影。这样一来,肯定会失了两家的和气,不如认下吧。想罢,随口答道:“你弟妹要回娘家,她叫我去向嫂子借个簪子,阔绰一下。我怕嫂子不肯,见簪子放在桌上就顺手拿了来,等她从娘家回来,就给您送去。”
马约走后,胡鲁见妻子拾柴回来就对她讲了默认金簪之事。妻子说:“你这样做,好倒是好,可是咱哪里有金簪还给他呢?”
胡鲁听妻子一说也犯了愁。他凝思片刻说:“咱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这荒年岁月里他们跟着咱也受罪,不如卖给人家一个。一来让他活命,二来好买金簪给马约嫂。”
妻子有些悲伤,说:“儿女这么小,照顾不了自己,我舍不得。不如我去给人家当个下人,先讨了银两,买个金簪给了马家。过几年,我的工钱抵了身价。再回家团圆。”
胡鲁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那年月,兵荒马乱,连年失收。卖妻子儿女的又何止一人。胡鲁领着妻子来到济宁州人市,妻子头上插根草,蹲在路旁从清早等到响午。这时,从西大街走来一人,六十上下的年纪,八字胡,青衣小帽,上下打量胡妻,开口就问:“嫂子想出门吗,身价多少?”
胡鲁忙答:“客官要觅人,身价好说。可是,我有个条件:一不做妻,二不做妾,做个佣人,身价五十两白银,工钱抵清身价就算到期,可以赎身方才可以。”
那人道:“你说的正合我家老爷的心意。我看这事成了。你们随我去船上见我家主人。”
胡鲁夫妻跟着那人来到运粮河码头,上了一只大官船,进入内舱。船舱里坐着一人,年约六旬,三绺灰白色胡须根根不乱,上身穿八团花马褂,银灰色长袍,粉底乌靴。此人乃是户部尚书李明贤,原居金陵归里探亲路过此地。他是个孝子,家中有八旬以外的老母体弱多病,缺个照理。他路过济宁想顺便给娘觅个佣人,才命随从去人市觅人。
李大人见胡妻相貌端庄,衣服虽破满脸正气,定是善良之人,心中甚喜,所提条件一一应允,身价分文不争。命人称足银两,当面交清,立下字据。胡鲁请求李大人晚一天开船启程,为的是让孩子和娘再团聚一回。
胡妻留在船上。胡鲁下船带了银两来到凤朝银楼炼成色好、分量足的金簪,剩下的银两给孩子们买几个烧饼、几个包子回家去了。
他一进门,两个孩子迎上去先问:“娘到哪里去了?怎么没回来?”
胡鲁忙把烧饼、包子分给两人,然后说:“你娘到姥姥家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你俩在家好好玩耍,我有事到外面办完就回。”他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带着金簪到马楼交金簪去了。
胡鲁见到马约夫妻说:“孩子他娘头发脏把嫂子金簪污了,我又重新换了一只,才送来的,太对不起了。”
马约忙说:“贤弟,何必如此!你的日月我知道,又要你多此花费,实在过意不去。”他说完忙从箱子里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胡鲁。胡鲁手也不伸转身回家去了。
第二天清早胡鲁领着两个孩子到码头上去给妻子送行,一家人抱头痛哭。正在难割难舍之际,时辰已到,李大人催促开船。胡鲁只得抱起两个孩子含着泪离船上岸。
船上挂起帆,无情的风不顾人情地鼓满了帆。船由慢渐快驶离岸,顺流而下。孩子的母亲边哭边喊,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伸腰摇臂高呼,让孩子听爹的话,要求丈夫照顾好两个孩子。胡鲁的心情,当然也是不言而喻,沉痛地紧紧抱起两个孩子向船去的方向追去。
正在这难割难舍的时刻,岸边跑来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坐着一位头戴员外巾、身穿绣花蓝缎袍、足蹬乌靴的人,拍马加鞭来到胡鲁近前,说:“胡兄弟,那只官船就是弟妹容身之所吗?”
胡鲁答曰:“是。”
那人骑马追船,不断高呼:“船家慢行!…稍等片刻。”
你道来人是谁?就是马约。马约怎么会这时来到这里?
原来,这天清晨,马约妻子王氏扫地,在房门后旮旯灰尘里见到了她原来的金簪,慌忙拿着去找马约,满面通红地说:“我原想簪被胡鲁偷去,不想今日却找到了。前天他又给了咱一支新的金簪,这事该如何处理呢?”
马约听了妻子话,急得挠头顿足,狠狠瞪了妻子一眼,紧步转身来到马棚提出一匹快马备鞍坠镫,飞身上马,一口气跑到胡庄胡鲁的家门,一看柴房紧闭,慌忙去找邻人,知道胡鲁带着孩子去为妻送行。他的心像被利刃插入撕碎了一般,重新跨上马背,风驰电掣般向运粮河码头飞去。他见胡鲁抱着两个孩子高呼流泪,他五脏俱裂,急于要把弟妹赎出,不顾一切地高呼乱叫,叫官船停驰。
船家见岸上有人高呼停船,知有要事,禀明主人。主人叫扯下吊帆,摇橹回转码头。
马约见船靠岸,下得马来急忙上船去见主人,施礼打躬千恩万谢。道出情由,把胡鲁忍辱负重之事说了一遍。李大人听了不住点头微笑。等马约把话说完,李大人说:“胡鲁虽穷,仁义宽厚,你和夫人知错能改亦是难能可贵。交友交心,贵在‘留德’二字,何论贫富呢!茶馆酒楼高朋满座知心者能有几人?口是心非趋炎附势者居多。一生中能交个知心朋友,难啊!看来,你们都是千里难寻的正人君子,鄙人敬佩,敬佩!那么,胡贤弟你将妻子带回家中去吧!”
马约听了重又向李大人磕头谢恩,又从兜囊中掏出百两白银双手捧交于李大人,并说明谢意。李大人非但不收谢银反而说道:“你的品行令我钦佩,这百两银子就奉送于胡贤人度个春荒吧。”
马约一再邀请李大人下船到自家府上歇息几日再走。李大人说思母心切不便逗留,开船去了。
马约到了胡鲁家中,拿出百两白银和那枝新簪交于胡鲁,并且一再表明至诚之心。胡鲁宁死不收分文,勉强收下那支新簪。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感情默默无限深情藏肺腑。
第二天,马约夫妻让车夫拉着米、面、柴薪、布匹、绸缎等生活应用之物来胡鲁家负荆请罪。胡鲁夫妻热情款待,并坚决表示不收财物。马约说:“你若不收,将损我至诚之心,内疚之创永远不会殁灭。”胡鲁方才收下。酒饭过后,马约夫妻如释重负告辞回府去了。
相隔不久,王氏对丈夫说:“胡鲁家道贫寒,又有一双儿女,咱们少儿无女,我想,不如把胡鲁一家搬来同住,你二人共管家业,同享富贵,热热闹闹过一辈子算了。”
马约说,“这样虽好,只怕胡贤弟不肯。官船上李大人的金石良言给我开了窍。我倒有个良策…”
两口子商议妥了。
马约选个吉日,把胡鲁夫妻全家请到府中。酒过三巡之后,马约开口说:“我有一句话在舌头尖上滚来滚去不好启齿,讲出口来还不知贤弟和贤妹答不答应?”
胡鲁回道:“大哥见外了,你我亲如手足,有何话不能言明。只要小弟能办到的无不从命!”
马约说:“好!我想把令爱认作义女,来我家学些女红针工,全当是俺亲生闺女,成年后由我家选婿招赘成婚;我出钱聘师办个学堂,让令郎连同乡邻的穷家子弟入学拜圣,免费攻读诗书。常言道:‘好儿好女不要多,一个出息顶十个;家私万贯不算富,留住仁德传家谱?你看我的主意如何?”
胡鲁听后说:“大哥,小弟虽穷,从不忘义取利,你若是单为我的儿女着想,我是断然不敢从命;你为乡邻兴学,为四方布德真是仁义之举!我先替家乡四邻谢过了。”然后命一双儿女拜过伯父伯母栽培盛情。
学馆办成,先后培育出许多名人文士。胡鲁的儿子皇榜得中,娶天官之女。马约的义女也选郎入赘。两家子女争着孝敬老人,名声传遍四乡八隅。双双老人年逾九十,无疾而终。两个子女遵照老人的遗嘱,将两对老人并棺而葬,共立一块墓碑,上书:“黄金有价情无价,胡马两姓是一家。”
于是,“胡鲁马约”在民间流传成为佳话。它给人们留下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遇事要恭谨忍让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