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独家签约作者:胳肢窝的窝
禁止转载
是指引,是救赎,是来不及脱口的喜欢,是心底的秘密,是你的声音。
1
北京时间21:37,距离火灾发生已经过去了3小时又25分钟。
还活着啊……
商麓醒转过来,五感尚未回归。
耳膜混混沌沌,接收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某处响个不停的“滴滴”电子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刚刚经受过巨大的冲击力,整个身体都是麻的,迟来的痛感袭遍全身,他闭着眼静静地等了片刻,一秒,两秒,三秒……深吸口气,咬着牙够到了别在腰间的感应器。
手指按下的时候,绷在耳朵里的那根弦像是陡然间穿透脑髓,锋利的痛感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神经。
痛,但是活着。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无线对讲机里,一个女声在不停说着同样的句子,如同机械般重复,却一声高过一声。
是她,不会错了。
商麓缓缓睁开眼睛,目之所及还是一片混沌,几乎没有光感。他放松下来,试着转动了一下眼球,还是看不到任何光源。
应该是刚刚的那次爆炸,把这里唯一的出口也堵上了吧。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女声还在持续,原本温润的声音被电波切割得支离破碎,杂和着密闭空间里的电磁音,没有真实感。
商麓抬起手,按着对讲机,开口先是一阵咳嗽,闷闷的,压在喉咙口,伴着一股子腥辣。
感觉平复了些,才打开了通话通道。
“收到。”
简单的两个字,沙哑,厚重,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到寂静的冰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响动。
商麓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两个字,让数公里外的指挥中心控制室重新活了过来。
程忻坐在调度器的显示屏前,盯着大屏幕上不断从事故现场发回来的实时画面,左胸的位置仿佛拧在了一处。从刚才一直微微发颤的手,直至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自手心处的对讲机里传出,才终于卸了力般,缓缓松开。
有人从旁拿起对讲机,程忻望去,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消防总队队长这会儿也有些动容,眉眼间的坚毅如同刀刻般纵横交错。
“商麓,报告你的位置。”杨海波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支队长,他相信他的能力。
等了片刻,商麓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樾省坞市第三消防支队支队长的本色。
“17层的会议室,这是爆炸之前我所在的位置。现在,我需要进一步核实。”
“好,随时报告情况。”
“收到。”
杨海波将对讲机重新放回到桌上,距离程忻不过一拳的距离,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不过手掌大小的黑色小方块,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注意安全。”
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2
北京时间21:50,距离火灾发生已经过去了3小时38分。
坞市消防调度指挥中心依然忙碌着,白色的冷光打在透明的防护玻璃上,透着坚硬的寒意。
大屏幕上,火势依然猛烈,明火自东西两侧的墙面破体而出,玻璃爆裂的声音即使隔着屏幕依然清晰入耳。
这幢21层高的建筑位于坞市最大的电子商务工业园区,1层大厅,2层餐厅,3到17层分布着数十家公司,18到19层是仓库,20到21层是图书馆和健身房。
高峰时期的人流量可达四、五百人,幸运的是,火情发生的时候,这座写字楼里的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了,楼里只剩了七八十人。
火是从二楼的厨房开始着起来的,很快蔓延开来,堆放着的瓦斯罐第一时间发生了爆炸,商麓和他的队员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赶到的现场。
快速了解了现场的情况,商麓又找来建筑图纸,三分钟后,他打开了对讲机,将火情升至了二级。
作为坞市,乃至整个樾省最年轻的支队长,商麓最出名的就是他的临场反应,一个人带着六个伤员从二次爆炸的厂房里安全撤离。
这样的案例放在别人身上想都不敢想,但商麓就是有这种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魔力。
所以,这次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程忻盯着屏幕上那处不断冒着火光的建筑,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她的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陀螺,是当下流行的指尖陀螺,十字星的构造,不过掌心的大小,镀着银灰色的漆料,泛着清冷的光。
她见过的,这样一个小小的陀螺,在那人中指的指腹处旋转,失去了边角的轮廓,像永不止息的时间。
那人就坐在问询室外的长椅上,穿着*绿色的常服,被帽檐盖住的光影遮去他大半张脸,只露出耳朵到下颔处的锋利曲线。
他没有看向自己的手指,微侧着头偏向一旁的窗户,傍晚的阳光带着点冷光,失去了大部分张力,虚无地投射下来,在透明的玻璃上晕起成片的光斑。
那一天,他接受了足足三小时的问询,而就在头一天,“消防队长苦撑两小时,带回六名伤员”的新闻刚刚刷遍网络。
“为什么不等待坍塌小组来?”
“为什么强行使用爆破工具?”
“为什么在一开始就丢掉了通讯设备?”
……
这样的问题,他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在危机四伏的火场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窒息感,在那三小时里才有了感觉。
累,很累。
一个小时后,商麓离开。
杨海波到底还是护犊,跟检查组博力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他写一份极尽详细的三千字报告和一句“下不为例”的口头警告。
商麓对于这一结果不置可否,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落日的余晖拉得老长。
程忻从拐角处的茶水间走了出来,手中的咖啡已经凉透,只留了一点香气,沾在指间,甜腻而温润。
程忻用这沾了香气的手指拾起座椅上那个陀螺,商麓没有将它带离,它便在此间的方寸间转个不停。
小小的陀螺放在掌心已经没有了上一任所有者的温度,程忻虚虚地握着,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耻的偷窥者,只剩这一星半点的余烬,在两个人彼此交错的光影里。
3
程忻是见过商麓的,在四年前。
那一年的大三暑假,程忻忙完了实习,匆匆地往老家赶。那是距离坞市并不太远的一个小县城,依山傍河,风景宜人。
奶奶盼来了心心念念的孙女,早早地准备了一桌子食材,临了想起自己还少做了一道孙女最爱的毛笋烤肉,提上竹篮就上了后山。
程忻到的时候已经天黑,夏蝉在星夜当头的院子里发出阵阵鸣叫,与不远处的蟾蜍声交相呼应。
熟悉的老屋没有亮起那盏昏*的顶灯,程忻快步推开门,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手机就搁在桌上,老人没有料想自己会一去不返,连脚上都只是随意套了双套鞋。
问过了左邻右舍,程忻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找了同村的二叔一家上山,沿着老人有可能行进的路线搜索。
直至后半夜,老人依然遍寻不见。程忻急得浑身颤抖,手电的光撞开斑驳的树影,夏夜的山头仿佛陷入了死寂。
只剩了报警一条路,年轻的警校在读生把这当作最后一线希望。
秒后,她的电话铃响,薄荷叶一样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方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即问起现场的情况。自责掺杂着情急,让程忻在那一瞬间神思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你慢慢说。”电话那头,男人冷静的吐息就在耳边,程忻竟真的镇定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电话里的那个男人,时任坞市消防总队第三支队副支队长的商麓出现在了程忻的面前。
后来的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刻的乍见,程忻总是没办法把那张脸和之后数度窥见的那人联系起来。
院子里的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六七个从老乡处借来的手电筒,白炽光源四散开去,在夜色里显得单薄又无力。
然后,数道暖光从院墙外延伸进来,打头的,就是商麓。
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橙*色的消防服,径直走到了程忻的面前。
“你是报案的程女士?”声音比电话里听来的更为清冷。
程忻惶惶点头,“是,我是。”
商麓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回头示意自己的队员在院子里稍作休息,自己则跟着程忻进屋。那里,村支书拿来的山势地形图摊开了一整面桌子,热心的村民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搜寻范围。
“你们把已经搜索过的范围标注一下,剩下的交给我们。”商麓看起来过分冷静了,忙乎了一晚上的村民们不由得将半信半疑的目光投注过去,程忻也跟着侧过头,屋内比院子里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这才完全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大概是由于久晒的关系,他的肤色比常人偏*,棱角分明的脸上,只在下巴处泛出些青灰色的胡须。
这本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却因为一双眼睛而显出逼人的姿态来——那是一对颀长的桃子树花眼,乍然流露出的精光锐利如鹰,灼灼凛然,像蓄势待发的枪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程忻在这样的目光背后错开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自己就看得这么清晰。很久之后,她看到一个词,才知道当天晚上的情景,用这个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一眼万年。
因为有专业人员的加入,搜救工作开展得井然有序。
程忻跟在商麓身后,距离他三个身位,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原本,商麓是要将所有“闲杂人等”都留在山下的,但程忻坚持要跟上来,惨白的脸色看上去一碰就会倒下,抓着商麓袖口的手却还在微微使力。
商麓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却在当下也动了恻隐之心,“跟紧我。”这是他对她的唯一要求。
这片山地开发了数十年,植被丛生。小的时候,程忻常在山间地头疯玩,这会儿却只觉陌生。夏夜虽然闷热,山风却还是透着凉意,越往里走,越是这么觉得,视线所能接触到的光亮也越加稀薄。
商麓将队员分为两人一组,三组人呈三角形队列分布。他和程忻自成一组,走在了最后。商麓走得不快,程忻几乎以为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自己。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走得吃力,心急加上一整晚都没有吃过东西,她每走一步都是强撑。
走在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步子,转过身摊开掌心,一包小小的压缩饼干和一小块巧克力并排放在那里。
“别硬撑。”
程忻怔了一怔,才想起伸手接过。面前那人又背转过身,宽阔的后背对着她,几乎要融进茫茫的夜色里。
程忻心下一顿,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包装将饼干吞进肚子里,剩下的那块巧克力则被小心地揣进口袋。
又走了一阵才想起忘了什么,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侧过头认真地望了过去。
“谢谢。”她展露了今晚第一个微笑。
时钟又走了两圈,虽然一点点缩小了搜索范围,但还是没有找到老人的踪影。
商麓在对讲机里不断确认着行进路线,间或转头看向咬牙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女子。
他有些担心,时间过去得越久,搜救成功的难度就越大,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也不例外。
最后还是程忻先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他,神思跟声音一样飘远。
“奶奶十七岁嫁到这里,就一直跟爷爷住在山脚下,这里就像她的后花园一样。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回一个人贪玩跑上山迷了路,那时候还是冬天,也是这样伸手不见的五指的夜晚,我在山里转了很长很长时间,又饿又冷,以为自己快死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奶奶就像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我那会儿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了,她把我背在背上,一下子就暖和了,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奶奶来了,我不会死了。
“那一段山路特别长,奶奶背着我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挨不住想睡觉,奶奶就不停地跟我说话,她讲家里的玉米地,讲我小时候走丢的小狗,讲她年轻时和爷爷的相处……她从来不会骂我,即使在那种时候,她也不舍得跟我说一句重话。
“她只会不停地说,忻忻你不要睡,马上就到家了,奶奶走不动了,你唱首歌给奶奶听吧。
“那个时候,我刚学了一首歌,每天在电视机前跟着唱,周围人都快听烦了,就奶奶爱听,她一说叫我唱歌,我就强打了精神唱。”
程忻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投向远方的视线没有落点,空落落的,像她此刻的歌声。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后面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商麓站在一旁静静听完,夜风呼啸着穿过山林,将女孩的歌声轻而易举地吹散,只余下尾音的轻颤。
商麓微皱起眉,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落叶嘎吱作响。
“现在哭太早了。”他扶在程忻肩头的手用了力,后者抬头就看到他眼睛里的星光,坚毅又温柔。
理智一下子回到身体。
宣泄过后,剩下的便是拼了命地找。
幸运的是,一刻钟后,东侧的搜救组就传来了捷报,老人找到了。
进山的时候刚下过雨,老人失足摔了一跤伤了腿,强撑着走了一段,最后还是体力不支痛昏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也就只能死了心等人来找。
没想到是这样的阵仗,老太太被抬上担架的时候有些害羞。
程忻寸步不离地守在担架旁,老太太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紧了紧和程忻紧扣的手。
下了山安顿好老人,商麓就带队离开了。
此时天光已经微亮,月白色的半弧形悬挂在上方,露出些暧昧不明的纹理。
程忻赶在商麓上车之前拦下了他,因为奔跑有些气喘的脸上红扑扑的,在昏暗的天色里也看得分明。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问得很急,也没想着控制音量,话音刚落,车内就探出几个脑袋,发出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声。
商麓已经摘下了消防帽,额前的碎发沾在一处,是微热的汗意。
他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孩身上,是一张天然去雕饰的脸,干净,清秀,眉眼间还带着一股子执拗。
他笑了笑,视线转到程忻胸口某处,“下次遇到紧急情况不要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警校学员在大山里失了*唱歌的。”
程忻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校服,左胸口明显的学警胸章在这会儿微微发烫,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呢?
微愣之下有些赧意,错开眼不敢抬头,又听到商麓的后半句话。
“不过,你奶奶没有说错,你唱得很好听。”
4
那天之后,商麓就成了程忻心底的一个秘密。
警校毕业之后,程忻放弃了市局宣教科的差事,主动请缨去了市消防控制中心的调度室。别人只道她疯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样的片鳞半爪是她确确实实曾拥有过的幸福时光。
她还记得第一次从对讲机里听到商麓的声音时,她怔了足足五秒。虽然一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当那个声音真实出现时,她还是觉得恍惚。
也是在那一刻,程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爱上商麓了,千真万确。
“呼叫指挥中心,现场情况已得到控制,现在准备离场。”
商麓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程忻像是如梦初醒,抖着声音回过去两个字,“收到。”
这是时隔一年多两个人的再次对话,商麓并不知道调度室里坐着的是谁,但这种隐秘的快乐还是让程忻觉得幸福。太幸福了,总觉得是偷来的。
商麓所在的支队出警的次数很多,程忻经常能听到他的声音,有时是小事故,从出车到收队不过一个小时,电波里他的声音会温润一些;
有时是虚惊一场,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也会把这种淡淡的喜悦透过电波传递过来;
有时情况危急,他在事故现场沉着嗓子报告情况,薄荷一般清透的声音在那一刻会变得厚重,像是被硝烟浸泡过拎出来,带着无边际的失重感。
程忻手握着对讲机,像是握着失重空间下的最后一个支点,在混沌的世界里飘啊飘,抓不住也落不下。直至电波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些失去的重力才顷刻间再度回归。
犹如神技。
她要感谢这一神技。
调度员和现场消防员是不能有多余的交流的,程忻深知这一点,她极力维持着这种平衡,但平衡总有打破的时候。
那是她入职后的第一个冬天,坞市上空被雾霾笼罩着,灰蒙蒙的,没有一点暖意。
她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刚刚跳出来的信息,微微一怔,还是接通了坞市三支队的警报系统。
商麓在这一天值班,火灾发生地距离他三个街区。一群放寒假的中学生跑到一个废旧的工厂玩,不慎点燃了厂家遗留在现场的废弃布料,火势烧得很快,不多时就烧掉了并排的两间仓库,那群中学生被火势驱赶着跑进了另一间仓库。
商麓赶到现场的时候,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派出所的兄弟们正在询问目击者,而从厂家那里得到的反馈信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那间仓库里还堆放着一些燃料和化学试剂,遇到明火后果将不堪设想。
炼火强攻。
商麓当机立断下了这个命令。
“这里是,现在准备带队入场。”他通过对讲机说道。
数公里之外的指挥调度室,匆匆赶到的指挥官神情肃穆,沉思片刻,向程忻下达了指令。
“,先控制外场火势,等待生化组增援。”
注意安全。
五分钟后,对讲机再次响起。
“生化组还要多久?”
“五分钟。”
“来不及了,准备进入仓库。”
程忻一时无措,茫茫然不知要说些什么,指挥官从她手里一把抢过了对讲机,眉目间的雷霆之势顷刻间溢满了整个指挥中心。
“商麓,你是现场指挥官,你要对现场情况负责任!”
“我知道。”
“……真的等不了?”
“拖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危……”最后一个“险”字还没说完,指挥中心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巨响,程忻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商麓!”
她知道,电波那头是不会有任何回应了,商麓肯定在爆炸发生的下一秒带队冲进了火场,她闭着眼将记忆里那个宽阔的背影筛检出来,一点点放大,一点点清晰,那人手套下干燥温厚的掌心,放在她肩头时微微用力,还有那块甜到发腻的巧克力……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后来的事情,媒体争相报道了一个月,商麓和他的队员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救出了所有的孩子,生化组的同仁也在第一时间接管了现场,在寻常人眼中,事情得到了顺利解决。
有媒体用“神乎其技”来形容商麓的现场表现,程忻看到后笑了。
我早就知道。
仓库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商麓迎来了检查。他踏进市局作战指挥中心大楼的时候,程忻就站在四楼调度室的落地玻璃前。
身边有同事嘟哝着好冷,牙根都在打颤。她没有回头,望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在心里默数着他到达的楼层,一层,二层,三层,四层……
她猛地转身,飞快地扔下一句话,不管不顾地冲出了门外。
泡咖啡而已,需要跑那么快吗?同事还在嘟哝,他们没有想到,程忻的这杯咖啡一泡就泡了近四个小时。
他比之前又精瘦了些,脸色看上去也有些憔悴,是昨天没睡好吗?
他真人比贴在墙上和新闻报道里的那些照片都要好看,那些静态的图像甚至无法表现他十分之一的帅气……
里面那些高官会对他进行处分吗?明明他已经是最大的功臣啊。
如果受到处分,他该有多难过啊。
……
程忻啊程忻,承认吧,你已经无可救药。
程忻原以为会有一段时间听不到商麓的声音,可隔天夜里,她依然从电波那头辨识出了他。
那一天是除夕,万家灯火把这座城市的夜空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星河,程忻望着窗外,想象着他在哪一处星河下,面对着怎样的风景。
面前的监视器上,数字跳过一格,来到了00:01。
“准备收队。”
她听见对讲机里那人的声音,像是新年第一声钟响敲进她的心里。调度室里难得落下些欢声笑语,又是一年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轻松喜悦的神情。
程忻也很开心,她不知道商麓能否感受到这种喜悦。
“,新年快乐。”她打开了对讲机。
程忻第一次违规操作,她说得很轻,甚至不确定电波那头的人是否能够听清。
一秒、两秒、三秒……程忻默数着时间,把快乐和忐忑一并拉长。
然后,她听见了滋滋的电流声。
“新年快乐。”
00:07,神迹出现。
5
也是从那一天起,程忻又多了一个秘密。
属于她和商麓共同的秘密。
00:03,神迹开启。
“,今天也辛苦了。”
“你也是。”
“外面在下雨吗?”
“已经到梅雨季了,你要发霉了。”
“对啊,整天坐在调度室里,都要长蘑菇了。”
“哈哈。”
……
“,晚安。”
“晚安。”
类似的对话每隔一天就会上演,程忻将此称之为神迹。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坐在监视器前,那个小小的对讲机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能钻进这个机子里就好了,她无数次想,在硝烟四起的时候站到他的身旁,做他的战友,生死与共的兄弟。在磅礴的颓势来临时做他跟前的盾牌,在目不视物的时刻做他的眼睛,拔地而起的灯塔,把他安全地带回自己身边。
……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这句话在喉咙口颠来倒去,到最后,都可以咂出些自虐的味道来。
第二场春寒来临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重感冒,头疼欲裂,涕泪横流。挣扎着去上班,漏出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要掩住耳朵。
一口气吞了三颗金嗓子喉宝,冰凉的刺痛感透过舌苔传达到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胞都在垂死挣扎。
最后还是没有撑住,左耳几乎无法听物,伴随着尖锐的刺痛,送医的时候,医生的诊断结果明明白白写了急性中耳炎。
“会聋吗?”程忻抓着医生的胳膊紧张地问。不过一天光景,她的听力已经降了许多,骤然缺失的平衡感使得她不得不偏着头寻找那个声音的触发点。
她不可以听不见的……
程忻扣在医生袖口的手指越收越紧,直至后者保证治疗后基本可以恢复听力,她才卸了手上的力道,认真地记下医生交代的每一点注意事项。
一个月后,左耳渐渐可以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虽然耳鸣的症状依然存在,但程忻只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她又坐回到了熟悉的监视器前。
“,晚上好。”这是她的开场白,其实更想说的是好久不见。
然后被那头的人抢了去,“好久不见。”
心里有了窃喜,声音里也带了笑意。
“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撒娇语气。
那头的人却仿若未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大概是因为还没到春分吧。”
“啊,真是伤脑筋。”
“春天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很多啊,想去东白山看日出,去西口山放风筝,去绿山看樱花,去守山看翠竹。”
还有,去见你。
“哈哈,是真的很喜欢山了。”
“那是,我是来自大山的孩子。”
“包括唱山歌吗?”
“……不会,我唱歌很难听。”
电波那头安静了一阵,程忻有些失落,他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的声音吧。
“,你会记得我的声音吗?能不能请你,记住我的声音。”
只剩她一人的调度室里,连呼吸都有了声音,程忻等不及他的回答,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晚安,。”
明天,明天一定要告诉他自己是谁,或者直接跑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不仅仅是每一日的晚安,还想对你说一遍又一遍的早安、午安。
6
北京时间22:05,距离火灾发生已经过去了3小时53分。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商麓看着面前又一堵废墟,钢筋混着水泥墙体东倒西歪,断裂的石块堵住了所有出口,只留下纵横的两道缝隙,没有穿越的可能。
徒手搬开是不可能的,远处的爆燃还在继续,商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防爆灯已经在刚才的爆炸中不知所踪,呼吸辅助机里的氧气也所剩无几,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商麓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手里还揣着一把消防斧,他掏出工具袋里的备用手电,摸索着走到一处残壁跟前。
如果他没记错,那里本来是一间玻璃房,现在被掉落的天花板挡住,不知道还有没有路出去。
也只能放手一搏。
商麓用消防斧在掉落的天花板上凿出一个直径半米多的大洞,轮廓背后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光源。有亮光就表示有路,商麓没有迟疑。
逃出那个几近密闭的空间,商麓才发现现场的情况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进场前记忆的那些逃生出口几乎都已失去了它们原本的作用,到处是断裂的墙体,垂在地上的电线噼啪作响,火星四射,浓烟从四面八方涌来,烟囱效应愈演愈烈。
商麓暂时关闭了呼吸辅助机,闭气向着光源最盛的方向寻去。大概行进了三四十米,他听见了人声——他的副手和三个伤员聚在一处,接连不断的爆炸让他们寸步难行。
商麓靠近,这里是云梯到不了的高度,但下行的楼梯尚可以通行。再下两层就有云梯等在那里。
二十分钟前,他下令其余所有队员先带着伤员离开,自己再往上去搜索遗漏的楼层。那个时候,市局的增援已经到了现场,坍塌搜救组打通了逃生通道,如果没有之后的那次爆炸,这些人应该也已经安全离开了吧。
商麓的眉头紧锁,年长他四岁的副手捂着腹部,刚才的爆炸让他的左腹多了一道血口,虽然用急救纱布暂时压住了,但失血已经让他惨白了脸。
“队长。”他挣扎着要起身,被商麓轻轻压下。
“还有出口吗?”商麓问副手,他的呼吸辅助机已经戴在了其中一个伤员脸上,商麓也把自己的那个给了另外一个伤员。
副手摇头,他已经检查过了,所有向下的通道已经堵得严实。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到不了云梯所在的楼层。
商麓点点头,一定还有别的出口可以出去,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是,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只反应了两秒钟。
“趴下!”他大吼。
所有人都本能地照做,牙*色的烟雾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纸箱里漏了出来,火苗在地缝间探出危险的身影。
化学品?
副手神色惊疑,望向商麓的眼神中透露着绝望。
商麓用手掩着鼻,探起头快速扫了一圈,二十米开外的样子有一间工具间,在它的东北角是被断墙挡住的安全通道,隔着六七米远还有堆放着许多装修染料。
那里应该是新加固的楼梯,如果那个安全通道还能用的话……
不过两三秒钟,商麓心里已有了计划。
“走!”他冲众人喊了一声,伸手就指向了那个工具间。
等所有人都进入了工具间,商麓朝其中一个伤员抱歉地笑笑,伸手摘下了他的呼吸辅助机。
“不好意思,我好像还挺需要它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喘气的副手,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这伤出去后就别硬扛了,该休假就休假,知道吗?”
副手狐疑地望着他,正要问些什么,却见他拿过一根板斧,旋即转身开了门,不等门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板斧扣在了门把上。
“你要做什么?!”副手再顾不得身上的伤和两个人之间的职位差异,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边。
商麓隔着门玻璃正对着他,冲他笑笑,烟灰色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闪着亮光。
“把他们平安带出去。”商麓用口型说道,随即不再看他,将手中的呼吸机扣在脸上,大步奔向了堆放染料的地方。
一箱、两箱、三箱……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回拖动着这些罐子,搭积木一样垒在了正对工具间五米开外的地方。
他没有时间再去追究那个仓库里怎么会存放着氰化物,如果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那些*色的气体已经如*魅般出现在那扇他们刚刚逃离的门边,商麓将最后一箱染料拖至目的地,然后卸了力般靠在了那堵他刚刚堆砌而成的纸箱墙前。
……
现在,好像只剩了最后一件事了。商麓低头笑了笑,取下了别在衣领处的对讲机。
“呼叫指挥中心,请求云梯队从15层东侧接应,”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四人准备撤离。”
“云梯已经就位。”是她的声音。
总算还有点开心的事啊。商麓想。
可是怎么办,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虽然已经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但是,总还是有些遗憾。
怎么越到最后关头越优柔寡断呢?商麓垂下眼,暗自在心里嘲笑着这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他不是那种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惜命,如果可以,这条命他也想留着。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去东白山看日出,去西口山放风筝,去绿山看樱花,去守山看翠竹,去见那个每晚跟他道晚安的女人。
如果,能一起互道早安就好了。
如果……
“商麓,你们怎么过去?”对讲机里,老队长杨海波的声音有些不安。
商麓垂眸低笑,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这就是了。
沉吟了数秒,他还是决定坦白从宽,这事儿不跟老领导提前知会一声,怕是他死也不会放过自己了。
“老领导,我这儿有二十箱建筑染料,一屋子氯化氢,还有一间关了四个人的工具间,幸运的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在口袋里揣了一个打火机。”
“商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果不其然,杨海波的声音几近暴走,商麓敛起嘴角的笑,她应该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吧,经验丰富的杨海波都尚且如此反应,她怕是已经吓懵了吧?
可是,商麓已经打定了主意,“我计算过了,尘爆产生的推力应该可以炸开工具间后面的安全通道,我有80%的把握。”
“不要!商——”电波里,程忻的声音几乎是用喊的,她果然哭了。
商麓想起那个夏夜,年轻的女孩在寂静的山林里唱着那首熟悉的歌谣,漂亮的脸蛋上垂着两行浅浅的泪水。
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像那天那样……
这个傻丫头,怎么会觉得自己听不出她的声音呢?如果不是认出是她,他又怎么会陪她玩这么久的“午夜专线”呢?
“老领导,对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好一点,不然我可真就每日都去您梦里叨扰您了。”商麓尽量将语气说得轻松些,他知道那头,那个叫程忻的姑娘听得到。
果然,对讲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商麓——”
哽咽着,从牙缝里漏出的两个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程忻,”反正是最后了,商麓决定任性一把,声音里也沾了满满的笑意,“现在哭早了点哦。”
“商麓——”对面那人似乎只会这两个字了,商麓忍不住想,她是怎么把这两个字念得如同戏剧唱腔一样呢?
呼吸机里的氧气差不多已经用尽,烟*色的气体也不过数米距离,真的是最后的最后了,他想,自己还是有些残忍吧,那就——“再唱一遍那首歌吧。”他说。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程忻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浑浊的世界里飘荡开来,又一点点散去,最后只剩下电波滋滋的流动声。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商麓畅然笑开,打火机已经握在了手里。
“我说过的吧,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商麓放低声音,看了一眼手表,“虽然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
他说:“晚安。”
晚安,我记忆里的声音。
火星忽闪,世界彻底安静。
7
归于虚无的那一刻想起,还是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有些遗憾呢。
是指引,是救赎,是来不及脱口的喜欢,是心底的秘密,是你的声音。(原题:《听见你的声音》,作者:胳肢窝的窝。来自:每天读点故事)